口述人:仙志英(男,1932年,陕西省咸阳市淳化县官庄镇仙家村)
采访人:仙琳(女,1992年,西安外国语大学电视编导大三)
采访时间:2013年1月4日
采访地点:仙志英家
采访笔记:
和爸爸一起踏上了许久未回的老家的路,天气很冷,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冰了气氛。对于此次采访,没有和爸爸聊很多,只是简单的说了我的想法并向他寻求帮助。
其实对于村子,我并没有陌生到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步,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,每年是要回来好几次的,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,便逐渐疏远了。但对村子的好多人还是有印象的。只是现在村子变化好大,原来的时候,基本上住的都是窑洞,新农村建设后,新房子盖起来了,新的村落形成了,家家户户之间离得更近了。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屋,一条条宽阔的水泥路,这样的情景还是有点陌生的。
爸爸带我来到了仙志英老人家里,按照村里的关系,属于自己人,我管他叫伯伯。我们进去的时候,他躺在炕上,向他说明来意之后,他很爽快的答应了。老人比我印象中的老了很多,腿脚也不是很方便,说话断断续续,记忆也有点模糊不清。他告诉我当年他是小队队长,那时候,没有粮食,人们吃各种野菜,食堂供应的粮食,只能吊住命,根本填不饱肚子,后来出去讨饭的人比比皆是。听完讲述后,比起之前看过的采访,感觉村子的情况好很多。但是那些苦日子还是在这些老人的心理烙下了深深的印记。
在问问题的时候,不知道要如何提问,也不想过多参与进去。因为自己对那段历史了解的十分模糊,所以根本不能预设。只有在倾听的过程中,根据老人的讲述,提出自己的疑问。把自己放在一个倾听者的角度,当作听故事的人,了解老人们亲历的故事。
口述正文:
五八年大跃进,一切归集体
那时候东西都归到社里了,土车,农具,牲口全部入社,入社给你评的价,说最后还哩,咱这都没还清。
58年大跃进呢,把玉米割的扔到地里,胡糟蹋呢,就没啥吃了,官庄、孙家、寨里、刘家坳、仙北张,是一个大队,统一分配,粮食由孙家大队调配,一个人多少粮,是固定的。
58年大炼钢铁,我记得最清楚,那到袁家沟口那大炼钢铁哩,书记带上去了,我在屋里管屋里着哩,我听人说,去的时候这老婆、没有娃娃这能脱离开的半茬老婆都去,走啊,有些人哭哩,我的妈呀,这弄啥去呀,一满走了,大炼钢铁,炼了几十天,回来以后,到黄黄山上修地哩,打坝哩,三九天打坝哩,问人冷不?不冷!冻脚不?不冻脚!三九三天把野鸡冻得都不飞了,在山里,满山的逮野鸡哩,就那冷!麦秸窑里睡着,搭的碎窑窑,拿柴把口口一挡,问冷不?不冷!你就说冷有啥办法哩。
每家每户都要交铁,一人多少铁具体的数字记不上来了,有人交烂锅、烂铡背,有任务哩,具体的数字我想不起了,先收铁,后来才到袁家沟炼铁。收铁都是按人口按户硬任务。
劳动抓得紧,一天干到晚
那时候我是小队队长,一个小队就一百多人,咱三队最大,是一百七八十口人,全村五百多口人,不到六百口人。小队长就是一天督促人上地哩,跟上干活,要带头去干,人不来了,叫人,就干这事。不去就要请假哩。不请假就叫,那时候劳动抓的紧很,一天三晌都要上地,一些人还有娃,还要管娃,做饭,按规定时间不去,就扣分里,一晌挣上三公分,下午长,挣上四分,一天一个劳动日,你去稍微迟一时,扣一分、扣二分,辛苦上半晌就不行了。
成天修地哩,那修地,黑了,打的马灯,白天修地,弄些玉米榛子,在地里吃饭,白天不回来,黑了还要加班哩,捏突访,么完成任务就要加班,就完成任务了,还检查哩,检查不过去,还不敢散伙,就在地里冻着哩。那几年,那搞形式哩,能吹,能散,说的越大,就是好干部,实来实去这人,就吃不开。积肥哩,打烟筒,四换(生土换熟土),打锅头、打炕,这替换,换了不行,黑了在地里讲土堆堆哩,装了50车说装了500车,这是好干部,你再说讲了50车这就不行,大跃进那时候胡弄哩!
平时上地去,早上大概就是三个小时,七点就要上地,七点到十点,晌午十一点到三点,下午到黑。天天都去,冬天也这样。
成天修地,冬夏都修地,到六月伏天都修地。拿架子车,开始还没有架子车,人担,土车推,屋里人拿笼笼提,后来才兴架子车。你都没见过土车,一个轱辘,后面俩坐,掀到前面一倒。
吃食堂
60年、61、62年,就这几年最苦。到食堂里吃着哩!在食堂吃,拿个碗,一人舀一碗,够不够就这些,端上一点菜,不准往回端,坐到食堂一吃就回去了。娃能跑动就到食堂来,咱还没有碎娃,那时候新民小,自己就站队去了。有娃的人叫端回去,大人恓惶的,端回去了叫娃先喝,饿也饿到大人跟前,多少就过去了。
一个人能分多少粮忘了,具体的记不住,我这是个文盲人,大向就是这样子。那时候还在队上哩,成天给我们开会哩,那恓惶的很,那你都不知道。过去那生活啥都紧张的。哎,给你说起,现在上了年纪了,前了后了说不来,要给你说完,那确实多的很。那几年,人恓惶的很,到底哈拉萝卜,拉白菜、拿架子车从云阳往回拉哩,那么啥吃上么,吃油坨、吃麸子、买萝卜白菜,那一天食堂里是几两粮,具体的我忘了,少的很,不够吃,不弄些萝卜白菜垫吧上,肚子饥的很。
当年,恓惶(方言:紧张、难受意思)的时候,入食堂哩,困难得很,人没啥吃,把这个玉米塞塞到碾子上搽面,拿这做的吃炒面呢!买油渣,把油渣买回来,把苦水拔了,拿这烙干粮,油坨干粮,买麸子,烙麸子面干粮。那几天困难的很,生活紧张哩,没啥吃,没啥穿,布票有限,一个人是多少些,啥都困难,过个年啊,一口人是几两肉票啊,就算拿肉票还供应不上,那恓惶的过啥年呢么,过去那恓惶的很,成天没啥吃,割苜蓿菜,一煮,就端上碗吃那菜哩,不吃肚子饥得很,那时候,两顿玉米榛子,玉米榛子碗连勺都不沾,就割些苜蓿菜,煮下,端到食堂就上,就这样熬过来的,确实恓惶的很。
那时候饿死的人咱这周围还没有,粮站在咱村是啥时候,战浪院里是粮站,我那天还没到,底下人恓惶的紧的很,拨的粮,拿车拉粮来了,恓惶的来先到这做的吃了一顿饭,把那一顿吃的撑死了,哦,就那恓惶,那捏几天么吃饭,到咱这新民那做的吃了一顿饭,就死到战浪的车里了,撑死了!
生产
那时候全村900多亩地,三队最大,三队四五百亩地。按人口算一个人三亩多地。种小麦为主,种玉米、种高粱。单干的时候,不种玉米种高粱,入了社之后才种玉米。我记哪一年么啥吃,供高产哩,高粱产高,一准种的高粱。把人吃的大便不哈,高粱面饸烙、高粱面搓搓、高粱面干粮,说高粱产量高,一准种的高粱。
那时候农业社产不下,农业社觉悟低,认识不够,化肥买哈,就搁到咱那老地方南边的泥子窑里,消了,不上,有时还卖了,把那一亩地打上一百来斤还算成年,一斗麦是三十多斤,打上三四斗麦就算成年。玉米么,一亩地一百多斤,没有化肥么,就凭着牲口,羊粪么。
交粮还不少,有公粮,公粮就是按你土地面积纳公粮,具体数字我忘了。还叫你超卖粮,硬任务,那时候口粮紧张的很,全国也紧张。
队上干活,凭公分吃饭哩,一天挣上一个劳动日,挣上一毛多钱,人口大的,一年还要纳口粮款,一个劳力养活七八口人,还要纳口粮款哩,困难的时候,你在屋里拿草喂上个猪,卖了,还要交口粮款哩,那人恓惶的花的都没有一分钱,一个劳动日值一毛多钱,还要天天挣,一月出勤出上三十天,能值算多钱么?
家里
那时候屋里八口人,那时候有你爷,有你婆,八斤、臭蛋、元旦,这些都小的很,新民都小着哩,要八口人哩,我跟你大妈俩挣工分,过去人恓惶。
咱屋那时候还算维持的好,维持过来拉,那时候还和你伯过着里,十二口人,买萝卜、买麸子、买油渣,十几口人这样度过来的。有你全伯伯两口子、我和你大妈俩四口人挣工分。那时候要十二口么十三口人,还算好,么要的吃去,苦受尽了。我跟桂荣么办法,到安子洼拉炭里,雪下的多厚里,拉到县里卖里。那没办法,就那恓惶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