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小翠(山东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300

口述人:马小翠(女,1916年出生,山东省淄博市沂源县柳枝峪村村民)

采访人:马秀梅 (女 ,1987年出生,天津美术学院08级数字媒体系学生)

采访时间:2011年8月

采访地点:枝峪村,马小翠家中

 

采访笔记

 

我采访的是我姥姥,她有40多年没有离开过不到100平米的院子。我刚开始打算拍摄这次作业时,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,大不了知道以前很苦很困难,而教科书又欺骗现在的孩子。知道真相就是知道了,没什么。可是当我自己亲自去问自己的姥姥时,似乎发现有不一样的情绪在慢慢发生。我从不知道我96岁裹着小脚的姥姥曾经为了家里的孩子晚上冒险去借粮食,经过坟地穿过荒郊野外的就为了那不够吃的粮食。听见狼叫把自己吓得那个样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,到家了家里的男人都不给她留门……我想如果那一天我如果遇上这样的丈夫会不会生气发脾气咒骂呀,但她告诉我的竟是孩子们都睡了,他们在家肯定害怕呀,心里想得全是自己的孩子,七十多年了,到现在想起那时候,她还是记得那么清楚,时间、地点、过程依然记得。这说明什么呀?活了96年她记得全是关于这个家的。

 

我真想把这视频放给我的姨们看,这可是晚上去偷偷借粮食,自己吓破胆的妈妈呀,自己吃不饱也要让你们吃上饭的妈妈,住在四面透风,屋里漏水都不曾想过改嫁的妈妈。

 

我想到这,不觉得民间记忆单纯的是去记录饥荒那段历史,也是在告诉我们,我们的上上辈人都曾经做过什么,也给我们这些没有经历过饥荒或是父母那一辈,曾经近距离感受到饥饿威胁的一代敲响一下感情的警钟。

 

这是我的想法,也对“民间记忆”有了新的看法,也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继续做下去的活动,能够加入进来感到非常的庆幸。

 

口述正文

 

吃牲口都不吃的食物

哎哟,那工夫吃的那饭不像人(吃的),畜生也不吃呀。那个皮六崦嵫(雁子树的果实)弄了来,摊煎饼吃。那个玉米骨头,簸箩叶我也吃过来啊。搁上点玉米面子,引着(用来)贴那个簸箩叶子,吃不进去啊。

 

(在)这里跟你姥爷(自己娘家)吃不上吧,木(没)吃过那种饭啊。就是和(掺)地瓜干子(吃),我自己也去买起(过)。

 

求粮遭遇

那工夫吃不上饭,辛庄上(地名)你五舅姥爷,他那大队里向外借地瓜干,他偷着给我借出来了一百斤。那就晚上(偷偷地借),白夜还不敢弄。你五舅姥爷送着我(到)那个东荒里董家坟地(地名)那旁一个谙达(山沟),你五舅姥爷送着(到)我那旁(地方),他就回去了。我弄(扛着东西)到了那个窝拓(地名)上呢……那旁(边)就是山,这里就是路。我走,(害怕得)浑身簌簌地。人家说(身上像)啪啪地乍来(炸开),不是啪啪地乍(炸),是簌簌地发麻。就那么个样,(身体)麻不麻得我就扛着那个口袋向前走,到了那个窝拓(地名)上呢,那第一个拐弯,一角角(很窄的)路,那里一棵柿子树,这里(树旁边)就是路,那个(路)也不好走。我好歹地过去了,到了那旁才不老(害怕)啊。跟得(走到)姓高的家近点了,(身体)这才不那么簌簌地老(发麻)。那就是山里有那个大口(狼)啊,慎(吓)人啊!你这命短的就该(被)它吃老(了)啊。

 

我那么样,我扛着那口袋向前走,家去的工夫(到家的时候),一个皮扒了(破)门关杀(着)。有把棍子,也有板凳子,都堵了那个门口哩。我赶家去,这旁那个姓赵的俩口子还木(没)睡觉,还在树底下凉快。我也木(没)住下(没打招呼),我就向家走。你说,(我)自己(能)不害怕嘛?那个(地方)也不像人住的地方,地里(周围)人种(影)木(没)有。就是那么一间(草)屋,末了俺才改成一个小屋,(平时)里头那(地上)水哗哗地流。家去那个门口(我)叫一大盼(阵)子(里边)都听不着,小孩都睡着了。咋呼(叫门)一大盼(阵)子,你说光我自己,晚上胡(漆)黑了,我好歹地……就是(觉得)慎觉觉(阴森森)地。有的时候惬铺上(躺在床上),顶上就是那个地光子(梯田),那个夜雾畜(狼)呜呜地(叫)。

 

哎呦,把那个门子慢慢地,好歹地推进去,都睡得呼呼地。你说那小孩在家里不害怕嘛,光他(们)自己。我那是去扛那个地瓜干子。

 

孩子遭罪

什么也不能说了啊......我受得那味(罪)说什么啊。哎呦,这个工夫亏了小孩。你姥爷怪喜欢你二妗子(舅妈)啊。你四姨(在地里干活的时候)旁边是个靠山的山坡,还有个沙地。你四姨跟你二妗子(舅妈)挨着(坐)啊,包两个包子,(你姥爷)光给你二妗子(舅妈)吃,(还)给你二妗子(舅妈)卷上煎饼,他一点也不搭理你四姨啊。

 

他拿着那小孩也没人心眼(不关心)啊。哎呦,一样没一丝(多大)年纪的孩子哈。你说是他在跟前,本说是给她(我舅妈)截(做)件子(衣裳),小孩也截(做)不上件衣裳。

 

以前的遭遇,现在也不想说了

大队也没有粮食啊,光弄个地瓜干子糊糊,也有饿杀(死)的。这就饿不着,这就刚着好啊。哎呦,谁我都不惜(愿)说呀,这是你问道我(才)说呀。哎呦……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