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人:赵长凤(女,1941年出生,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)
采访人:邹雪平(女,1985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8月,2012年1月
采访地点:邹家村赵长凤家
采访笔记:
在村子我喊赵长凤老人娘娘,她家和我家的关系很近,算是一个家族的人。她和她老伴是近几年才回到村子的,从年轻时,他们带着孩子出门打工,从乡镇到天津,离开村子差不多有二十年吧。现在不知可不可这样用“衣锦还乡”这个词来形容他们?
我采访了娘娘两次,相隔有两年。娘娘讲述的时候皱着眉头,总是发出感叹,我觉得有失望的情绪。我总想安慰她,一直找不到一个口走进她的内心。她的记忆像碎片一样摆在我眼前,让我有联想的是她提到的两次“要饭”经历。两次讲述中,去过不同地方要饭。为了能要点吃的,哪怕躺在沟沿上等着,其实“要饭”也得要时机。
我快结束采访的时候,她问我采访别人是不是也是这种方式?她还告诉我村里一些挨饿严重的人家,让我去问问。眼中带着期望,也许这是对我走进记忆的一种支持吧!
口述正文:
吃树皮和棒子瓤
我的名叫赵长凤,我整七十,就说挨饿的事吗?挨饿的时候扒树皮,从树上扒下来晒干,搁碾上轱辘轱辘轧,轧的和面子再蒸,蒸熟。哎呀,那时候光上地采菜,掺上树皮,再裹起来蒸成团子,就是这么吃,那时候还说啥嘛。
再就是吃棒子瓤,就搁在碾上推面子,就一圈圈的轧,轧了就再掺上树皮当面子,就是当面子吃,这么蒸成巴面子,蒸成团子,就拿着吃。你一会不去采,你就饿得了不得。树皮、吐露酸,那就是青青菜,就包菜团子。
哎呀,那时候你说吃好的往哪里去拿。那还吃的老么得(香),那个菜就采不到,到以后,就又买地瓜叶子,地瓜叶里面还有羊粪蛋蛋,把羊粪蛋蛋弄出来,掏吧掏吧,就吃啊。吃了那个还老么得,我操他娘啊。
俺十七那一年,跟俺娘到秦风要饭
我可是想着十七的那一年,跟着俺娘上秦风那里去要饭。要饭拾那些白菜叶子,真是这一点也不说假话,看见人家劈了剁了白菜心,扒出来,光捡那个白菜心门,往家里捣鼓啊,还得掺树皮吃啊。那时候榆树都扒的光腚了,大后远远就看见,和光腚一样,树皮、菜,不大大,往家里剜着,这么吃,不弄行嘛那时候,离了这一块可不行。
要点来还有俺哥呢,还得养着俺哥,俺哥还跟着俺姥娘,俺还有一个兄弟,这么样。俺爹腿脚不赶趟(灵活),是个瘸子。俺爹那时候就弄着箩箩筐,去外面换干粮,俺爹不是养着这一帮吗,这真是实话。这么样俺和俺爹,哎呦,俺哥到后来就学编筛子,这个我一点也不撒谎,俺爹就到刘家庙那里卖,这么样做着小买卖就好点了。俺哥那时候也不大,俺哥比俺姐大四岁,我比俺姐小四岁,下面还有个兄弟,比我小四岁,都是这么样,跟俺娘就出去找着吃,到处找。俺哥编着筛子了好点,俺跟俺娘要口吃的,到后来好歹也没饿死,就这么混过来了。
俺和小寰去要过饭
后来俺和赵家村的那个小寰,上惠民(县)那些要饭。(早上)不明天就走,黑天回来,让人家看见的话,不就笑话嘛,这么两个闺女,两个人就出去要饭的,就是这么样。
那时候跑着去,连个车子都没有,那时候哪有车子的,现在扔的车子,这里一辆,那里一辆的。那时候就是指着跑啊,上惠民那嘛,人家那边比咱这边好啊。早已就是瞎跑啊,那时候是个孩子,跑道还当事吗,现在干个事像个……你娘的逼的,以前我跑道我还觉得不服。
哎呦,我的天啊!说起这个来,就是吓的没法啊!那时候跑到一个主家,要上三口两口的,进了人家的门就是吓的,那些狗啊,楞大和小牛似的。哎呦,我的老天哦!一进人家的门,就吓得个人害怕啊,又怕人家的狗出来。俺和人家小寰两个人就是躺在沟沿上,冷的就是趴在那里,有时候就是睡在那里。我跟你说吧,两个人都是十六七的孩子,醒了觉得差不多是饭头了,这就跑到人家的门上,你寻思,一进人家那个门,就吓的……揪着心啊!好(脾气)的人就掰口给你,像糠扒拉子、菜团子,这就是好的,反正不说你的这就不错了。人家不好的,就说:“没有啊。”人家吃不上,还给你吗?这么呲得(数落)你。
俺也吃不出啥味来,要口干粮好嘛一下就塞在嘴里,俺闻闻也闻不见,味也吃不出来。这么样。这个味咱品不出来,也闻不出来。哎呦,我操他娘,气的我说,到这个时候就不错了,哎呀……
我那一年整十八
我那一年整十八,哎呦,那时候还没娶呢。上地里干活,干活走着也得拔菜,咱这个就是说实话,那不拔就没啥吃。枕头里面的篦籽,掏掏轧轧就吃啊。那时候不吃可就饿得慌啊,那时候的棉花种,带着毛毛,蒸啊,哎呀,蒸上掺上一点点,那时候才几两啊,几两面子,掺那棉花种,吃不进去,哎呦……我操他娘,那时候这么样还得干活啊,还深翻地,这里那里的。
到以后就上刘家庙挑河了。哎呀,那里的抬筐这么大,说你不信,压的肩膀都啥了,才上来吃的红高粱面子,吃不进去,吃不进去那还是好时候。到以后又是那漂白白的白萝卜,好家伙,吃啊,吃的都爬不起,又哈哈的吐啊,吐的就像是拉的一样,我的老天啊!
那时候十八还没娶。到后来,又说往外走,这么样就没出去,上道上去住,这个都知道。在道上住,拾棉花,唉……拾棉花拾得地里一堆堆得,一堆堆得棉花也没有稀罕的。到时候弄的地瓜都……我忘了是啥时候了,就是有地瓜的时候,用耠子在地里耠啊,都拾啊,拾得一堆堆的,到了以后……到以后那是……我操他娘啊,反正是没得好,你反正上这来,上哪去,反正没有住下干活。反正你得好是得不着好,这么样。吃那些破烂还得干活呢,不干行吗,那时候,哎呦……
饿得腌萝卜就水喝
饿成啥程度啊!腌点萝卜瓜子吃,就是吃萝卜瓜子(咸萝卜)喝水,你说饿成啥程度了。饿得俺睡不着,就着萝卜瓜子喝水。早已就是沏上盐仁喝,还香油呢,还臭油了,现在说是香油啊。再不就是抄糊盐(吃)。说你不信,咔嚓咔嚓爵着萝卜瓜子,喝开水啊,喝开水也饿不死吧,喝上点水,就是这么着。哎呦……
撅不上半亩地就罚你
那时候深翻地,一翻就是这么深啊,一天撅半亩地,撅不上半亩地就罚你,就是这么样。你看你寻思啊,一天半亩地,这个半亩地也撅会了。哎呀,那时可了不得。不啥就罚你,不挣工分,那时候俺还是闺女,那时候。哎呦……寻思也忘点了,现在也……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