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对生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97

口述人:谭对生(男,1931年出生,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刘家里村民)

采访人:罗兵(男,198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日期:2012年3月1日

采访地点:长兴村,刘家里谭对生家

 

采访笔记

       谭对生在饥荒期间担任村会计,手握实权者之一,是我所有的采访人中职务最高的一位。而且从1955年至1985年三十年间,村长书记换了若干茬,村会计一直是他。讲述中明显能够感觉到他与别的老人不一样,他的讲述更宏观,同时也有细节,张嘴就是事。当会计之人对数字尤为敏感,而且三十年间村子里的大小事几乎都需经他手,记忆深刻。在饥荒期间,他不仅要自己过好日子,还决定别人的日子过的怎样。

采访正文

       话说六零年

       那个时候,过难关的时候真的是,大跃进,那个时候真的是……可怜,阿弥陀佛。这些竹筒管,这点大的竹筒管,主要劳力说三两米,一餐三两米,三两,哪里有三两,只有二两七还是好的,扣个三钱是不要说,两口就冇了。一餐冇饱就……下餐又……这个人越搞就越荒。一年难吃几两肉,现在说咋个吃鱼吃肉冇哪个吃。我说,这哪个算得到啦?这哪里想到说有这些日子过?这真的是冇。我跟我家老二在屋里的时候,就是自己攒劲栽田,栽到有饭吃呢就是好的。我老二呢,就说要读书,读到了县里呢,就要得了。要说吃咋个吃咋个,怎么就没算到有是这样,有这样的生活,住这些好房子,先前这些房子我们冇看过,以前冇,县里都冇,冇种。

      大队会计兼铁厂总务

       那个时候,你屋里死了人(泄愤词,同你妈逼),冇咋个事……搞搞搞,搞你老大一天,开会,开了你……到秩堂开会,走路回来,到高陇开会,走路回来。一回在高陇开会,开完会,走路走路,酒鬼(村干部之一)走到小关(地名),过桥那里,嘣咚,撞进江里,到桥上撞到桥下去了,吓起你这样跳。

       反反复复,反反复复,好像过不得的也这样过了,不觉得这一生也就这样过了,你说过苦日子搞这些,四清运动,三反五反,反反复复,搞大跃进……搞大跃进,炼钢铁,在长兴垄炼钢铁,堆三个炉子,百多人吃饭,今天点到要我去除了大队会计,要兼这个铁厂的总务。第二天就要吃饭,下午研究开会,夜里决定通知你,明天就要吃饭。你现在哪个搞得下咯,到哪里去搞咯?百多人吃饭,临夜就要组织这些人,哪些人煮饭,哪些人搞菜搞这些东西,你要自己抓着,要……要菜、米,样样这些东西。不过那个时候呢,确定这个人家有呢,行(走)过去拿起就是,冇咋个好多价钱讲。现在这样,这么容易拿?你晓得有,他不得(给)你,你咬他的卵?先晓得你屋里有,你不拿就不行。你哪里要调劳力呢,你哪个队里好多好多,下一个通知给你,第二天你自己死头死脑你自己来,还会有咋个喊?

     

      树皮比糠好吃

       吃不饱屋里栽南瓜啦,冬瓜小菜啦,这些青菜啦,随便咋个,吃米糊吃粥啦。只要吃得的东西,吃树皮啦,这些地方挖树皮啦。有一种这个树皮,蒸干,碾烂,好像是高粱饺一样。米茶籽树还是咋个树,塘坝出来这个冲里的山上很多,蛮大一个,找到一个这样的大树,刮得你几十斤,百多斤,做饺(团子)吃,够吃去了。挖蕨根啦,挖葛藤佬啦,反正搞这点吃啦。吃了要不得。当时吃也吃得,冇吃有咋个好吃不好吃啦,不好吃也吃。

       树皮呢,比吃糠饺要好吃一点,当时吃也吃的,吃了身体不好,吃了要不得,吃了得水肿病,这些人,几多人得水肿病的啊。水肿黄肿,肿起手、脚,这些地方时这样肿起水,胀起。说反说复,我们大队还好一点,发粮食,本来说你们队里五十个人口,你超四五个,三四个人口放里面,还不是也这样划下去了。反正是一律要经过我的手,划下去还不就划下去。不是实抵实。多发点,一个队,多超几个人口。那时候过难关,过一个月算一个月,几多人要死去了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 冇吃就是搞大跃进

       冇吃就是搞大跃进啦,搞到冇收成啦,搞啦,搞乱的,搞钢铁去了啊,这些田损的损坏,荒的荒掉,搞的鸟儿老鼠吃掉,是这样搞去了,冇……靠哄啦!一亩田打三四百斤、两三百斤,他说打几千斤啦,然后打完回来,你好多田,打起几十万斤几百万斤,鸟儿吃几万斤,老鼠吃几万斤啦,东扯葫芦西扯瓢(东扯淡西扯淡),说到后头冇一点了,想起又气又笑。咋个全民搞钢铁?田不要栽,就搞钢铁,搞搞搞……搞到冇,搞到有咋个铁出,出得咋个好多铁啦,要下里结掉了(总做出来废铁),结死了,打牛牯(废铁)打你几天,你冇这个设备,冇这个,这哪里去搞得啦。

      卵子打瞎胡(瞎扯淡)

       搞参观啦,这些队长啦,党员啦,大队干部啦,就这样……这些队,本来冇饭吃,冇这个……

       “哎呀,这里搞得好,那个搞得好啦,天天有几个菜,几个咋个……”

       全公社,全大队这些人来参观啦,看啦。

       “哎呀,搞得好,办得好,你这个食堂。”

       卵子打瞎胡(瞎扯淡),都是搞乱的。一点咋个要参观,两点咋个要参观,经常就是……不是这个队里就是那个队里,是这样搞。不是有些人做这些事,先XX,有一回在他们六队参观,吃饭,搞,吃。元苟巴子的姆妈,三秀,喊她三秀三秀,她也去盛(饭):你们(村干部)吃得,我也来盛一碗吃。

       死XX,他硬到人家手里接了啊,冇得人家吃啦,可怜。是我怎么都做不到,多有两岁(年纪大),娘花人(妇女),吃点算了,别接咯,你再别吃了,别来了,别这样搞,好点跟人家说一下咯。他硬是接了,冇得人家吃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