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秋姑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93

口述人:龙秋姑(女,1932年出生,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傲厂里村民)

采访人:罗兵(男,198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日期:2010年7月

采访地点:长兴村,傲厂里龙秋姑家

采访抄录:颜莉莉

口述整理:罗兵


采访笔记:

龙秋姑老人记忆清晰,对体力劳作更甚。老人反复强调说她“没饿”,我也想,对她而言,怎样才算“饿过”?对一个曾经吃草充饥整日找食而现在说自己不曾挨过饿的老人,我想,我们应该跪拜。

口述正文

 

六零年苦一年

       我们这里就是六零年苦了一年,五八年五九年我们还是可以过得……有饭饱,五八年还是有饭饱,就是六零年冇饭饱,六零年吃定量,一个人一斤米一天。那时候就是带到我家苏珍,带到我家军伢子,同我老娘(婆婆),我们四个人吃。不过我们四个人吃呢,说尽了,我吃得亏做,力我是累了,饿就没太饿。我们屋里爹爹,姆妈也有谷得我吃。

       六零年这些小孩子,我家军伢子咯,早上吃二两,晌午吃四两,夜里吃二两。就是这些小孩就吃得少。六零年,大人还是……累力的还是有一斤米吃,这还是吃了。

       我说我没饿

       如果说饿,我们没饿。不过我外面做事呢……摘着草回来呢,我家老娘(婆婆)搞到草饺,用点米磨到磨到,煨烂煨烂,煮熟这点艾叶啦,秫米啦,苜蓿啦。是这样煮熟煮熟,煨烂煨烂,凑紧凑紧(捏紧)蒸熟。搞起给我们夜里吃饱,留着明早又吃饱,给我们军伢子做零食吃。等我肚饥了,进来又吃一点。

       领到我家女儿的米回来也是这样,煮点粥,留点米等下又磨到磨到(碾碎),你摘到草回来呢,她就洗了洗了,煮熟,煮熟就煨烂。搞起给我们吃,搞起给我们吃零的也有,吃饱呢就吃点饭,吃零星呢就吃点这些草,吃了别饿了我们。我家老娘先是这样,还是搞了。不过我呢,我老娘在呢,我……饿到怎样哪样,我也没饿就是,我没饿。不过力呢就要累,累力是……我们冇歇气(休息)。

      接济妹妹

       我们队里……吃还是,也保持有吃,十分饿到我们也没饿到。我们吃用粮水平(吃到了平均用粮水平)。打比方他(指坐在边上的老伴)在外面(当兵),一个人口呢,到屋里(在生产队)也照顾,也称一个人口(口粮)屋里吃。

       他拿到粮票回来,我给他妹妹去了,我们自己还没大吃。

       他两个妹妹在秩堂(乡)王埔(地名),死了十几年了,人家几个小孩,四个小孩,饿起这么倒,走到这里,可怜。我看到造孽了,饿起这样……我说,妹妹,你拿着去,你拿到这些粮票回去,屋里称到给小孩吃,造孽啊,饿起人家……饿到几个小孩是这样拉拉瘦(皮包骨)。我就拿给他两个妹妹去了,我们这里还顾得过,我们队长还是顾得过。那时候男子人(丈夫)冇用,娘花人(妻子)就可怜,带到(着)小孩造孽。说饿我们也没饿,饱我们也冇饱就是,保持一样的吃,还是有。

      儿子吃毒蘑菇

       就是我们军伢子小时候吃了这些菇,然后吃了这点菇呢,这一年硬是……跳到楼腹下去了,在那土桥屋读书。吃了这个癫菇,就这个时候我家军伢子伤了膛,吃这个吃坏了。他冇咋个捡起点菇去吃,他吃了点汁,吃了点癫菇呢……我们反正别咋个我们也冇……我们吃也还是……我们队里还是有一句说一句,先这个当队长的也当得好。

       蕨粉好吃

       吃糠饺(糠团子)我们就没有吃,吃点草我是吃了。吃糠饺硌人,吃不得。我家屋里爹爹,到湘东钨矿(地名,钨矿矿区)挖这些蕨,挖到这些蕨根,我家爹爹洗了洗了,一洗一袋子,给我们。我们自己当顿(当主食),我们又做零食吃又当顿。搞熟搞熟,好像吃糍粑一样,好像吃糯米糍粑一样。

       吃树皮饺(树皮团子),我家发明哥家,他搞起树皮饺,他们三四个人,都这样吃得,我们发明哥、郭牙癞子、他爹爹、姆妈,他们这些小孩……郭牙癞子也吃得,他们都是这样咽得,我咽不得。吃到……这点树皮,煨烂煨烂,也溜溜滑,我吃了一个,它卡到喉咙管里吞不下去,我就霸蛮吃了一个。三元,杀猪卖肉的这个,他爹爹姆妈……不在了,都死了。他们先就可怜了,吃没吃到,又这么多小孩,他们就吃了树皮,吃了糠饺。她冇去扯草,她做别的事(找别的替代粮)她冇去搞。

      想多吃就别休息

       搞集体呢,那时候也要吃得亏做,也要自己屋里有个人搞好吃(要自己家里有人专门准备食物)。我们炒起南瓜,我们老娘(婆婆)是这样搞起吃,老大一锅南瓜,炒熟了,老大一锅子,铲出……余下的给俩娘崽吃。我和军伢子,一半饭一半南瓜,也是这样吃啊。自己饭少了就屋里搞起吃,搞起吃就吃饱咯。我们自己也栽了(南瓜),我们样咋个都栽了。你自己,你吃得亏,你休息……赶快挖一耙,两耙,你随便点(种)点豆子,点点萝卜,点点咋个,热天(夏天)是青椒、茄子,点(种)到那里。等下去做事,带点粪淋一下。等下次摘回来又炒着吃得啦。

       先搞集体,好比公家的(大食堂),一个人一碗就是一碗,半碗就是半碗。自己要想多吃呢,自己就别休息,多去做点。你想到歇(休息),你就冇了,是吧。我是……先是做事时候,唉,阿弥陀佛,我冇休息。

       我开(开荒)几多土,东挖点挖这么宽,西里挖点这么宽,搞起搞起,我先挖几多土……休息一下,我就又噼里啪啦(挖土开荒)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