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爱兰(山东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92

口述人:梁爱兰(女,1922年出生,山东省青州市朱良镇刘家村村民)

采访人:王海安(男,1988年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时间:2013年1月21日

采访地点:梁爱兰老人家中

 

采访笔记:

梁爱兰老人今年92岁,身体很结实,她儿子在外面教书,已经退休了,在家里照顾她,老人的生活还算富裕。

第一次见到梁爱兰老人是我春节以后在村子里采访,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就拿着DV到处转悠,恰巧看见一个老院子开着门,就走了进去,我看见一群中年人和几个老人在空荡荡的老院子里摆了酒席,好像是在祭祀祖宗或者祈福,地上烧了纸。梁爱兰老人拎着一个塑料袋站在一边,塑料袋里装满了小小的新鞋子,她说是要烧掉这些鞋子,给神仙穿。

我上前跟她聊了几句,因为人多,大家都来问我问题,问我是做什么的,我解释完后就问了梁爱兰老人的住址并且和她约好下次采访的时间。

梁爱兰老人很高兴我去她家采访她,她告诉我很多她吃食堂时候天天干活,而且没得吃,树皮树叶都吃光了。后来我采访82岁的刘美英老人,刘美英老人告诉我梁爱兰的丈夫是国民党的人,她娘家自己的父亲是医生,而且赚的名声很好,所以没有受到多大的牵连和批斗,刘美英老人说这些事情是丑事,梁爱兰一直埋在心里,不会告诉外人。

 

口述正文:

 

大合作,集体干活

光想着做应什(干活)大合作,一个庄一起做,分成好几下里(好几批),你在这里做,他在那里做,没有一个人在单干的,一干活就是一大片人。锄地就锄地(除草),开地(用铁锨翻地)就开地,不想着别事,光想着那人饿,那么搞。那就是和傻子一样,光干活,不干活就不给吃,还叫着社员在道上站着罚站,很难啊那个时候。

那时候天天推水机子浇地,四个人推,一头俩人,转着推,一边推一边上水,比那个拧的还上水少,拧的那种水机子很重,拧起来就嘎啦嘎啦地响,一边拧一边上水。

大冬天也去拉水机子浇麦子,看沟子的看沟子(看着水把土地浇匀),啥也不做,光做这个。水机子冻了,上地头上点上火熬,等化冻以后再浇地。

吃野菜,吃树叶 ,以前吃的东西现在的狗也不吃

讲起那个时候还了得?七八岁的,十来岁的,四个孩子领这么一个小面子。一个人这么一角,俺这些大人,都上坡里去干活,一个人分一个面子,自己不舍得吃,省下来给孩子吃,还得干活。

 

人饿时候没有粮食,长病后上食堂里去买饭,拿着饭票去买粮食,多了不给你。就是吃粗粮,吃地瓜,吃粗粮还掺着地瓜蔓子,掺上野菜。这社会不和那社会一样,那个时候还吃胡萝卜苗(胡萝卜顶上的绿缨子)呢,现在是狗还不吃的东西。

天天去拔菜吃,还吃树叶,那叶子除了杏树叶和杨树叶不中吃,别的都能吃,我记着吃杨树叶俺先把树叶煮了,再弄上点炒面拌拌。那时候什么东西都吃过了,也没死。

那时候挨饿 ,你不吃就会饥困,没有力气干活。从那时候混过来的人都享了老福了,现在的生活和那时候比是天上地下。那个空里(时候)饿死多少人,能活下来的就是有福的。

都饿得长浮肿病,好多饿死的,那时候妇女生不了孩子了

人都饿得长浮肿病,浑身肿的这么粗,去干活晒得一道一道的,从身上往外头冒水。咱这里的道南边有个闲屋,长浮肿病的病人干不了活的都上那个闲屋里去等着。

咱庄里还没有饿死的,他捞不着吃吧,到处打捞着野菜什么的吃,没有饿死。那个刘家庄和良孟(村),了处里(到处)找人给他种地,那里的人都死在了屋里没有抬的。

王培举在那个庄里帮忙干活,牵着牲口,推着靶子去给人耕地,他在埃头(土坡上)那根胡同里住。王培举说,他牵上牲口去喂草,牲口不去吃。他心想,不去吃草是啥事?牵着牛过去,牛也不吃。他用个槽子把草拌好,牲口还是不去吃,他走到那间屋子里看,破屋敞着窗户,炕上躺着俩死尸,那牲口看见死人吓坏了,不去吃草。他这就又把牲口挪了住的地方,你看牲口都那样。

那个庄里很多一家里就踏上(死掉)好几口的。那时候一个人养七八个孩子,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,挨饿的时候很多孩子都饿死,很多妇女都生不了孩子了。

阳河公社事件后下了粮食

阳河公社那个事我记不清楚了,我的孩子大的才十五六岁,丈夫不在家,孩子也不会学舌(讲给我听),我丈夫在外面教书,不在家。

我光想着那是在刘家村发生的,那里的人饿得不得了,好多饿死的,有些人去偷仓库,抢粮食。偷了仓库还没事,关键是那些人后来闹了阳河公社,还杀了人。这才分下了粮食,要不饿死的更多。他那个庄闹得好,我们村子刚起头,很多人得了浮肿病,再拖一两个月的话就有很多人饿死了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