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人:罗菊英(女,1936年出生,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古城村大冲村民)
采访人:罗兵(男,198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采访日期:2010年7月
采访地点:长兴村,罗家屋罗三娥家
采访笔记
这是我姑奶奶,我奶奶唯一的姐姐。我是到采访她的时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罗菊英,她住两里外的隔壁村。那天她给我奶奶送来二斤肉,我奶奶不在,碰上拿摄像机的我。拉她在堂屋坐下,让她给我讲述三年饥荒的遭遇。
姑奶奶坐在摄像机前面并没有表现出对摄像机的恐惧,但说起饥荒,她言情神色比平日迟缓三分,话也特别少,几乎是一问一答。而在说起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又恢复常日,语速加快,逻辑清楚。两个时间段的记忆,完全不同的神情状态,这成为我脑中一个不轻不重的疑问。
半年后的冬天,某日我陪隔壁的老人闲坐,老人突然跟我说起:你姑奶奶前几天在江边碰到我,还跟我诉苦,说她冇吃(三年饥荒)的时候还挨批斗……我脑子被这话猛然敲开,立马把她的遭遇和她讲述的神态联系起来。
三年饥荒不是我姑奶奶该忘记的事情,恰恰因为和她联系太过紧密,她有意识地遮蔽掉了这些记忆。根红苗正成分好的她在三年饥荒期间遭过批斗,这也许是她人生中最不堪的羞辱;而在饥荒过后,她的第一任丈夫因病去世,这也可能成为她人生中遭遇的第一个重大变故。猛然间被我莽撞地撬开她尘封多年的记忆,还怎能叫她淡定如常。
口述正文
吃食堂迁居
我是五四年结的婚咯。姑姑(我表姑,她的大女儿)是五五年生的咯,五六年上去(去江家龙)的,五八年搞大跃进,还有吃吧。五九年有吧,我是不记得了。六零年冇吃啦,六零年哪里有咋个吃啦,吃食堂。统统要归食堂,无一丝咋个(不剩丝毫东西)啦。屋里(罗家屋)迁到了江家龙(地名,村第六生产队),都迁出去了。然后散伙食堂才下来(回罗家屋),先都迁到了上背(指江家龙)。
吃食堂……只有几两米啦,三两米,一餐三两,老人是只有二两,哪里有咋个吃?六零年冇吃啦,饿啦,还有咋个吃啦?
没吃树皮吃了草
我没吃过树皮,就吃这些草,这些蕨笋(蕨)咯,秫米咯,苜蓿叶咯,搞起这些吃咯。树皮没吃。
吃草,吃了这些,就给点米里搞起吃咯,搞草饺吃,搞烂搞烂蒸咯。煮粥咯,几两米煮粥吃,打起水里头,煮着吃咯。是这样搞咯,搞起吃咯。
这些菜咯,这些萝卜,白萝卜是吃生的啦,这些人就咋个生的都吃。胡萝卜,生的,只要是生的,就这样吃,哪里有咋个炒啦。有咋个油啊?就这样吃猪食一样,吃这些东西啦。
吃糠饺吃这个,我也没吃,糠吃了屙屎不出。这些人吃糠饺,吃了屙屎不出,哪里屙得屎出?有很多人冇吃,这些人就是这样搞(糠饺吃),不是这一年这些人得水肿得黄肿得咋个,吃多了这些东西噻。
我们就挖这个……蕨,这个蕨佬(蕨根),拿着打烂打烂,淀到这个粉,我们做饼吃。蕨粉,好吃,溜滑,极细,格外的极细。吃这个糯米一样,溜溜滑的。
夜里偷菜
食堂里也栽了菜噻,公家栽了噻,食堂办(菜园),抽出人(种菜)噻,等于是公家去种菜噻。哪里有菜就去扯啊,扯着吃啊,就夜里去偷啦,冇吃就偷着吃咯,偷着来就炒着吃啦。偷薯吃啦,萝卜啦,这些七七八八的吃啦。
偷是夜里去咯,半夜里去咯,抓到了也有开会斗争咯,抓到了也要……打(还是)冇打,就是斗争咯,说这些事咯,打(还是)冇打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