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望梅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80

口述人:夏望梅(女,1917年出生,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双井镇塘湾村村民)

采访人:刘红丽(女,2000年出生,双井中学初一学生)

采访时间:2013年2月3日

采访地点:塘湾村,夏望梅家中

采访辅导及口述整理:舒侨


编者注:这是一个特殊的采访,采访人刘红丽是初一学生,12岁,采访的是本村老人。她是民间记忆计划参与者舒侨回母校中学辅导的学生之一。


 

采访笔记:

       他们那时没有我们现在生活好,因为我们吃得饱,穿得暖,而他们那时吃不饱穿不暖。如果我在他们那时早就饿死了,还好现在社会发展,现在有些人家吃什么就吃什么,现在多好啊。

 

口述正文

      饭给孩子吃

我那个时候有四十多岁了,不算什么劳动力,在屋里带孩子,我孩子多。我生到39,孩子一串。我到屋里还要每天交五双草鞋,交队里给我上三分工。

那时食堂吃饭那好多点点饭呢。我一日有三两米,后来得二两米,孩子更少,只有一两米。妈妈,我小女说,妈妈你把我给点酸菜嚼喽。那油菜割掉后,土里长的野菜,我拔着回来做酸菜,餐餐拔,用饭碗搞一碗来,大家一起吃点。

那么多孩子,这个喂两口那个喂两口,就没有了,哪里轮到我来吃。大家说你全把东西给你孩子吃了,你是要饿死了,看着你走不稳了,手指大点石头碰一下就倒了。

      找野菜吃

我是可怜可怜的人,过苦日子我苦死了,三日四日没得颗饭吃,找甜心菜吃,五六人找得一锅甜心菜,潦一下放到碗里头加把盐。没得甜心菜了吃林麦子草,吃回道油菜,找那地上的竹叶子菜吃,吃田里那土梡上那潭儿子菜……找着吃,我都要饿死了。

 

      吃糠屙不出来

我到大布头找点薯藤回来,把那叶子潦一下,和他爹爹吃点叶子,那叶叶变沕了就赶紧加两把糠。大家搞点糠吃,老要和糠呢,没和糠哪有好多,不抗饿的。没得,就三日两日饿,饿的动不了了。

别人到我队里冲兑,冲糠,小孩在地上守着,也给我把糠吃,这样吃点,吃糠当饭,炒下又推一下,两把就吃一日,当一日饭。食堂那饭端起来,这么点点,和半升糠,吃起肚子都屙不出来,用手指扣,扣的血淌血流。

      没有衣服穿

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衣穿,这脚上都是冻烂的,下雪什么的都是光脚板,光脚板这骨头都冻出来了,没有皮的。

没有衣穿,穿一个帐子布衣是别人给的,给的烂衣服,没人要的,扔掉的我捡着洗掉穿,我丈夫衣剪短起给我穿。热天,晚上小孩洗完澡,(把衣服)洗掉放到那里晾着,第二天早上干了再穿那衣。别人给的衣服穿,我这里没有一样,凳也没有,桌子也没有一张,来时到这里买一点点差点的桌子,现在都还摆在那里,脚都一只没有的。没有床,地上扔几坨草,到那地上睡着,没有被子。

 

      治疗水肿病

我丈夫眼睛不看见,他旧社会是唱戏的,我家没有田没有土,种点辣椒都没有地方,到处去拔点野菜来给我丈夫吃。我丈夫馋死的,那怎么吃,霸蛮吃。没得饱呢,老哭。

后来得水肿病,得水肿病就到祠堂学(治疗)水肿病。好多人在那里学,饭少了没得吃不是,得水肿病了就来学,给点枣子糖吃,水肿病专门给这个吃。枣子糖是把枣子搞烂,做这么大的糖,压拢来,像饼子样的,方方的。这个是专门学水肿病的人吃的,我们没到里面去学,就没给吃。搞点枣子糖给大家吃,枣子搞烂,一块块的。

好的也学好了,好的还是好的。有个把没好,我丈夫没学好,但他没饿死。我出去捡点什么给他吃,找点野菜,甜心菜,竹叶子菜,林麦子菜给他吃。后面我儿分到田了,饭随便我丈夫吃,我的丈夫长到72岁才死。

      九个孩子饿死六个

我有九个孩子,六个儿饿死了四个,三个女饿死两个,饿死的。

四个儿都是生病死的,那时候又没有药。那饿不了了,都是(受)凉了,生病,人看着看着全干了,又没有什么吃的。干了就死了,就这样“哎”!脚伸一下,就是这样死的。

我小儿这么高,那是讨人喜欢,没得饭吃又死了,搞下死了。有个儿背到低庄,背三四回,嘴全烂了,背到那里,他(医生)给你涂点蓝药水,(他说)背回去就好的,我儿又没得么个吃,背起回来,嘴烂了死了。有个儿,经常背到吉家冲开会,也没得么个吃的,又死了,混会又死了。还有个(着)凉了,到那里买了两个原子(药)给他吃,又死了,死了四个儿。

      老三算着要死的

我是六个儿,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儿。他也算着饿死的,这个儿是老三。吃的都是省着给他吃,到外面捡了这么大的薯茎茎放衣袋子里兜着回来给他吃了。有一回到大布头捡了一个薯给我儿吃,我儿猛吃猛吃。妈妈,我卡住了。这这么办,把这个儿卡死了怎么办,我就用手对着喉咙推一下,下去了。妈妈下去了。下去了赶紧吃点水。好生得一点点吃的留给他吃,没饿死,带大了。

      饿死好多人

那个时候我们队里有160多人,大家饿,我们队里饿死好多,大人饿死好多我记不到。饿死十多个小孩,没得吃的。

别人屋有些两个的死,李仁和屋一下子死两条,死个儿死个女,同着我二儿子一起死的,那一个早上死三个,他家死两个我家死一个。向聋子都喊他用担喽(把尸体担出去),现在李仁和两佬都死了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