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春英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74

口述人:刘春英(女,1936年出生,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周家屋村民)

采访人:罗兵(男,198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日期:2010年7月

采访地点:长兴村,周家屋刘春英家

 

采访笔记:

      采访的时候我完全没看出老人已有74岁。她住周家屋,我住罗家屋,中间被河隔开。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要先过河,再过她家,再到学校,她孙儿也是我同班同学。

       老人和老伴在家守着几个孩子的几幢新房子,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其中一幢新房的楼梯板通道旁乘凉。老人坐在镜头前,直言不讳的告诉我,以前吃苦,现也还在吃苦。我理解老人的意思,以前有干不完的活,现在有操不完的心,某种牵绊始终无法摆脱。

       采访是在打断后结束的,打断的人是老人的小叔子。小叔子六十上下的年纪,懵懂地经过三年饥荒,他在一旁对我采访三年饥荒的行为表示不理解,同时强调“三年饥荒”是国际形势所迫,亦和国家对抗这种严峻形势的战略战术有关。

 

口述正文

 

十八炼钢铁

我74(岁),现在是75来了。

我从七岁吃苦吃得起,吃到74岁来了还吃苦。老了不是……还有咋个?七岁的时候就搞得起,二十天时间死四个,我屋里,三个老弟一个外婆,多苦情啊。我没进学校门,完全冇书读啦,没进学校门,文化我不晓得点咋个,如果有文化我就真的是……我真的不是这个样子啦,一个字都不认得,我硬是。吃尽了亏啦,我硬是。

十九岁我养(生)我家大崽。正到十八岁,搞钢铁,那个时候还只有十八岁,真的吃尽了亏啊。我们是在古城咯,古城十一队那里,正到炼钢铁噻,在那里炼,古城……古城礼堂后面,几个大钢铁厂在那。我们都在那里搞啦,全大队哪个没在那搞啦?你也是,处处的人来了。出夜工啊,出早工啦,担铁管,担木炭啦,江西担(去江西担)。可怜,走夜的,搞通宵,是这样啦。哪个山里都去了,咋个夜路都摸了,这些人,哪里都搞到了,这些事。

      一世冇过好日子

我们这一世咋个有吃冇吃啦,我反正是冇过好日子。粮食……头上(之前)五九年,同五八年的粮食饱足啊。六零年不晓得怎么,冇!冇粮食。有咋个饭吃啦?冇饭吃,那个时候。插田(插秧)插一一寸(1X1寸的禾苗距离),这些人做到冇歇气(休息),事做饱了,早工夜工,天天这么出。苦是苦到死了,累饱了力,出了(工)又冇吃。六零年过苦日子,完全是粥都冇吃,真的说!我是带着我家大儿子,我养了个大儿子噻,五七年养的啦。六零年不是咯?正到苦日子啦。哎呀,煮粥都无米。

小孩放幼儿班咯,一二两米,就这样煮粥,幼儿班吃到这点。幼儿班那个时候集体搞噻,还吃得好一点,到了几岁的时候就送幼儿班去,那个还搞得好点。屋里大人几造孽,冇吃,饿起这些人都不奈何啦,这些地方偷菜吃,反正是搞乱的,搞集体噻,搞集体都是这样搞噻,那个时候冇咋个是私人的。别咋个冇吃。

      哪样没吃到

六零年,这些人说吃咋个吃咋个,树根,秫米……这些草样样吃。哪样不搞啦?哪样没吃到啦?山上这些树皮,反正是喊……果皮树啦……拿着树皮回来搞烂搞烂,把水挤掉,把渣滓搞烂,用石坑碾咯,碾烂搞着吃啦,给一点点米拌起,吃饺,哪样不搞着吃?走山里挖蕨啦,挖到回来洗啦,洗到搞起吃啦,搞这些名堂啦。你也真是,糠啦,糠饺啦,一点点谷搞烂,搁饺,这些名堂啦。碾米厂碾的糠,搞烂搞烂,搞饺吃,吃这些啦,不是有咋个好的吃啦?真的过苦日子。几造孽啦,那个时候是,吃这些东西。吃多了屙屎屙不出,不是这些人得这些病一样,死的也死噻。还好冇好久时间,六零年,六一年,过了就好了噻,然后到了六二年就好噻,时间久怕也是搞不成。

真的造孽啊,那一年。就是这班(辈)人几吃亏,这个七十岁的人吃亏,样样苦日子过到了,做事,样样有份,你奶奶这些不是啦,样样有份,咋个都做到了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