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述人:肖开化(男,1929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水悬钟峪村村民)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10月20日
采访地点:肖开化家中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采访笔记
肖开化,八十二岁,他这把年纪的人有他不平凡的经历。我在走到他门旁,正好他在自家大门前坐。哪知我走近他时,他却瞄着眼不停反复地问:你是哪一个?做么哒来的?我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。他老伴项妈走近了我,说:他搞不多明白了的,脑溢血脑壳还开过刀。我明白了,难怪他认不出我。两年前和他说话时还好好的,说变就变了。
见我支好三脚架,又掏出摄像机,他笑了笑说:
“你那是个么哒家伙?”
“摄像机。”
“还跟我照相么?”
“是的,给您照个像,百年之后好给后人做个纪念!”
“呸!人死哒还一个么哒。”
他说着,伸手抹了抹快要溢出的口水。虽是大脑有点问题了,但说起话来却还不失原来那幽默、爱开玩笑的特征。
该话入正传了,我问:“食堂的事还记不记得?”
“食堂里耶不记得,吃钵钵饭。”
“是哪年进食堂的?”我故意提出这个一般人都难记住的时间话题。
“俺是五八年进食堂的。”这个时间他却还记得。
这篇口述整理出来,今年初(2013年),肖老人去世了。
口述正文
解放前躲壮丁
我是1929年生的,今年满了八十一哒,吃八十二岁的饭。为躲壮丁,俺老家伙(父亲)用六十担谷买的个壮丁,买的是吴小山屋里的吴于凯,他没去好多日子就跑回来哒。区公所还是来找俺,没得法,为躲壮丁,俺两弟兄都去了慈利那边的道人山去当了“神兵”(当地一支土匪的说法)。
去的时候就是带些肉米在那里吃一餐,再跟那里交一块光洋作“道会钱”,就算是入会了。入会了,他又不管你的,你愿搞么哒就搞么哒。俺还是不敢回来嗨!就在那边康家庄找个师傅学缝衣。
解放后,把我关进牢里去了年把,经反复调查后见我没搞么哒坏事,只坐一年多牢就把我放回来哒,还交待地方上一不管制,二不能带(坏分子)帽子。我后来就凭在那里学到的个手艺,日子也好还过。
会裁缝,我没饿着
在食堂里我都没饿到。开始搞食堂就组织个么哒副业队,俺就在那里缝衣。是住在滕远坤的那个屋里的,队长就是那个姓蔡(蔡代保)的,食堂就是在那对门。龙天清的事务员,一餐半斤米,有时还跟屋里节约得到一些。
只搞年把,我就去磨市高头修公路去哒!你人要放化便(灵活)些嗨!我看修公路好些,就钻到那里去哒!去哒还不在那里缝衣,当地的裁缝又眼障(眼红)嗨,说抢了他们的生意哒,不等(不准)俺搞。俺的头头干脆就给俺挂了一块牌子,叫做“公路工人服务社”,再也就没人干涉俺哒!
在那里一天吃三十两(老秤,一斤为十六两),餐餐一堆钵,菜就是天天都是米豆腐、腌菜汤、粉丝,粉丝就是那么干炒的。吃都吃不完,就旁边那些那些伢(孩子)吃了的。
那些伢真的就造孽,就么饿得黄皮寡廋,天天吃饭就守在你面前。看他们造孽,我就跟他们点吃的,反正我也吃不完。那时候没车,就么走回来的,攒的米又背不起,换成钱又没得东西买得,连个糖果都没得。只是酒还是打得到,尽是些马虎(烂番薯米)酒。
一个老人饿昏
俺是在磨市的青泥溪缝衣。一天看到个六七十岁的个老家伙去俺隔壁的商店去买糠去的,到那个商店门口就格倒在那里哒,人事不醒。得那些服务员还好,她俺赶紧给他弄些糖茶一伙地灌,这老家伙才慢慢地醒过来。
他醒来哒,说是条儿(饭票)掉了几天,没吃么哒,就卖了屋里的两把铜锁,卖了这几角钱,想卖点儿糠回去做粑粑吃的。他坐了会儿,喝了杯茶,还是买了几斤糠提回去哒。第二天就听说是他一到屋,没等吃到那粑粑就死哒!
饿狼拖饿孩
那个啷场(地方)的豺狼也恶得很,听到讲,一瞪(站)一人多高,到这院子里来拖个伢走哒!看些大人又要日夜在外头搞事,一些伢就没得人管得,有时候是些老家伙看的,那看得到几个时候。
个个伢都是黄皮寡廋,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困在那地下。那个豺狼只怕也是饿哒,一搞又来拖一个,多半是夜间来的,发现了,跟着上山去找,也找不到。
那狼就是白日里来,你个把人也不敢弄身(靠近),那家伙恶的很。看到没得法哒,县公安局才来,不知打没打到,后头不过就没听到拖伢哒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