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清友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61

口述人:舒清友(男,1930年出生,湖南省溆浦县双井镇双井村五组村民)

采访人:舒侨(男,1989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)

采访时间:2010年8月13日

采访地点:双井村,舒清友家中

 

采访笔记:

吃食堂时,因为浮肿而用来调养的老人院,变成了送命的地方,一半人没能活着回来。这是舒清友讲到吃食堂时让我印象最深的。

口述正文

 

刚开始粮食充足

我是湖南省溆浦县双井镇双井大队第五组舒清友。我就讲59年过苦日子。五九年刚开始建立人民公社搞食堂,粮食蛮充足的。到城里开会回来喜死了,饭随便吃,每人平均五百斤,到食堂吃。老人家煮软的吃,年轻人吃硬的,还有胃病的吃不得的,就煮稀饭,那蛮搞得好的,蛮畅快的。

那个时候到山上去做事,送糯米饭送到山上去。大家拿着那糯米饭揉成团打架(玩),那生活的好,蛮有意思,吃了半年 ,只持续了半年,粮食就紧张了。不知道是国家哪里出漏洞了,饭少了,一下子就压低指标。

1959年下半年到1960年上半年最苦

1959年下半年到1960年上半年最苦,分开着吃饭了,按人定量,用蒸笼蒸。劳动力好的,做得了九分工的,一餐是四两米;一般做得了六七工分的,一餐三两米;如果你不是做事的,在屋里如饲养员,那个时候还搞了托儿所,有保姆,这些人一般四两米;给小孩子最低的二两;学生一般的三两。

到食堂吃饭实在是好看,有一家人争饭吃的,都争的很厉害。那个时候用蒸钵(器具)蒸,米少了就加水加的多一点,像汤一样。吃完了只看见人把舌头伸的好长舔蒸钵。这么大的蒸钵,舔蒸钵,这样生活,一直到1960年下半年才结束。

布票换吃的

那个时候发布票,一个人是丈把布票,七尺的,发到一丈。那布票,哪里有钱买布穿呢?都拿到山里去换点什么粮食,布票就这个好处。拿到厂矿、煤矿、铁矿等地方,那里有工人,发粮票,拿着那布票去兑粮票,兑起回来就搞饭吃,还有谁真正的拿着钱(和布票)去买布啊,那时做事的人没有钱、饿饭,不做事的人有饭吃。

社员偷着吃干部抢着吃

有些地方粮食少了吃不饱,有些人都饿的不像样子了。饿的不行了,就到处偷吃的。那个时候甘蔗种的蛮多,大家都去偷甘蔗吃,只有偷着吃。

我常说,社员偷着吃,生产队干部抢着吃。社员是贼生产队干部是强盗,他到路上拦着抢喽,抢回来以后还交谁啊,还不是自己吃。别人偷来就算了喽,明明晓得人家是饿不了了,才去偷呢。干部反正只要知道就给抢了。

那时普遍是贼,做贼不丢脸的,大家偷。出白菜偷白菜,出萝卜偷萝卜,只要生产队做了有,背着干部的眼就去拔。脑子灵活点的,你们回来了,他到山上去,搞一下,他就吃得饱了;傻一点就在屋里饿,吃那一点现有的。我们院子,我碰到过社员回来吃午饭,有些厉害点的女人,算着大家回来了,一会儿把能吃的东西搞一篮回来,没有办法呢。讲实在话,别人中用喽,不中用的就在屋里饿。

各种偷吃

按春森婆婆说的,到处偷豌豆藤藤、蚕豆藤藤、草子藤藤吃,那吃的饱吗?吃下去没有用处,又没有油,只是当时把肚子撑了下,一泡尿就去了。吃锅渣渣,吃完了拉不出来都用手指弄。

人都饿的到哪样子呢,那个时候食堂都安排了有人做菜,做菜的人就到菜园里偷长豆吃,反正就是没有好多拿回来的。如四季豆角,做菜的人就直接摘了吃了,都饿成那个样子,都不说那个腥味了。喂牛食看牛的人就偷牛食吃,牛食是草,也煮了的豆子,牛没有得好多豆子吃,被看牛的人偷偷地吃了。点剩下的弄到盆里头,小孩饿不了了,大家到牛栏门边,到大盆草里头去翻豆子吃。这都是五六岁的小孩,还上不了学,一日二两米怎么吃的饱呢,大人只有三四两米,你再省,给小孩也吃不饱。出工做事,秧蚕豆,一个人打洞,一个人秧。拿四五升蚕豆去,还没有百分之四十五十到土里,他们两个吃完了,蚕豆很腥他们也吃。秧蚕豆吃蚕豆,秧豌豆吃豌豆,秧黄豆就吃黄豆,那时不知道什么腥了,硬是饿不了了。

因偷粮食害怕 上吊自杀

新华五队,舒润东的老婆,到山上去偷老林清谷。老林清割到那田里要晒一下才能打,不晒一下打不掉。她偷一点点谷回来,晚上就用罗钵(器具)跺,跺成米,煮成饭,饭还没得吃,提锅子的人名字就不说了,生产队的干部就知道了。他晚上就把她锅子给提走了,把锅子提走了后她就害怕,害怕就晚上吊死了。这是在那种生活环境中没有办法了,去偷了回来吃,还没得吃,就上吊死了。

治水肿病

那个时候都太饿了,人都变黄了,得水肿病了。那个时候水肿病没有药的,政府也想主意,在花桥修了一个礼堂,大磳子(器具) 烧起火,把人放到磳子里蒸,把那热气接到这边来,用这个把人蒸出汗,蒸水肿病。那个不会好的。

除了吃食堂饭还给你一天发一斤水肿膏。现在街上都有水肿膏买。水肿膏是米做的,好像米豆腐膏一样,膨胀的,它通过发酵膨胀的。一个人一天发一斤。那个时候挽救一下死的人少一点。

饿死人

1960年那个生活就死了好多人。死的最厉害的就是那个养老院。1960年花桥有个养老院,设在天主堂的,全公社所有的老人全部招到这里来,也是算养老院。食堂粮食吃不饱,要饿死了,然后放到那里去调养。调养什么呢,说句良心话,层层贪污,调养能得到什么,一天埋几条,死了一个又一个,饿死的。七搞八搞 ,40多条人,死的只剩20多个人回去。我们这里有个叫桑奶奶最后死在家里。

死好多人,那个数字我就不晓得,我只晓得一天要埋几次丧。那个时候埋丧,没有木, 都钉的函子,用板子钉起来抬起就把他埋了。乡里饿死人的事,你说饿死的,他是得病了。饿狠了怎么没得病呢?实质上还是饿死的。我的爸爸还不是因为粮食太亏狠了,五六十岁就死了,那个时侯过苦日子有什么办法。

没饿饭的人

那个时候没饿饭的只有哪几个人呢?生产队队长,会计,食堂会计、食堂炊事员、还有乡里中用点的干部。中用点的干部,你搞特殊化不给他搞,你搞不成。这些人没得饿,真正饿饭的是老实的农民,做事的人饿饭,不做事的人吃饱了,是这样的现象。

借田借土

到六一年都还在吃食堂饭。六一年下半年,上面想了个主意,借田借土,借到私人做麦子,看你家一家多少人,三个五个人,把生产队的田,借亩把田,做黄麦子,是私人借呢。那个时候政府公开了,看着大家饿不了,没有办法了,食堂粮食不得饱,我只知道溆浦县这样,其他地方不晓得。

家家人家借,六一年下半年借的,到六二年四五月份呢,就有麦子吃了,基本上慢慢的生活就调剂了。吃还是吃不饱,有的人把衣服拿到乡里去兑包谷,拿到龙潭界、山巴界等老山里面换包谷子、薯米。山里一般都栽薯,去捡薯鼻子,有手指大点的薯没掰掉的,沾在那把上的,捡那个回来,和着兑的那包谷回来一起生活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