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述人:邓明欣(男,1933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水溪峪村村民)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10月20日
采访地点:邓明欣家中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采访笔记
十月二十日我来到了水溪峪的老表家,好几年没到他家了。今非昔比,楼房修得好是气派。今日背着个摄像机专程来到他家,当然是别有用心。他是我姑姑的儿子,叫邓明欣,今年六十二岁。一家五口,老伴毛珍英,女儿邓大妹,招郎儿是他吖儿姐的儿子李冬吧,一个孙女现已在石门六中读高二。家里新修的楼房,对比那食堂时被撤掉、烧毁的房子,算是天大的变化了。他兄弟两个,老幺邓明友,和我是般大。这些年是跟着他女儿在广东打工。
在我的印象中,他一家在食堂是遭了大难的。而我表兄说起来却非常地“习以为常”。
口述文本
饿了偷猪食吃
搞食堂时俺搬到屋后边四队李培勋的屋里住去了。俺这里是五队嗨。因为俺老家伙(父亲邓君湘)眼睛不看见(是个瞎子),大队为了照顾他,让他给猪场里剁猪草。猪场是办在李培勋家里的,他的屋宽得很,那头是食堂,这头是猪场。俺娘和老家伙就在猪场里搞事。
食堂里俺还勉强吃得下。吃不饱的时候猪场里还有些东西吃,菜这些家伙还是有。番薯出来后,趁没得人就把那个番薯煮在那猪草锅里,人家看不到。煮熟,等没得人就拿出来吃。趁常(经常)就么伙(这么)搞的。
张娥儿的姆妈(奶奶)趁常就搞些野菜么吃的,像些猪草,那一想都吃不进去,她还不趁常就么吃的。这湾里谢正前的娘就是吃那些枇杷树皮、麻雾根,们些树尖尖吃哒中毒死也的。
捉泥鳅吃被画漫画批评
我印象最深的是个李冬嗲,他有个哈怕(用蔑编织成专门捕鱼的工具),一搞又到那个田里去赶泥鳅。那时候田里泥鳅多嗨,他一去就是一钵。搞回来哒就用个钵钵一炖,油没得盐没得,就么吃的。他那个人古怪得很,搞的东西人家又吃不到的,他各人屋里的人都吃不到。
他这么搞影响不好嗨!负责人讲了他几回,他还是搞他的,他的成分又好,负责人把他没得法。就不知是哪个用一张大纸,把他画起,还身上背个哈怕,就么一把巴(贴)在墙上。意思就是说他对食堂不满,搞小锅小灶。哪个看到了都好笑,但他还是搞他的。
在那里住了只怕有一年多,俺格又搬到这外边口上住来哒,最后下食堂哒才搬呐回来,搬回来俺屋里就只剩一间间屋哒!俺的屋开始是好宽嗨!三间正屋哒还有横屋一直处起这塔磡上。食堂是搞在下边这唐超村的屋里的,俺的屋里就住好多人(远处的都搬到食堂边住),俺这个屋是王井亮住得这里的时候悄悄搞小锅小灶,用个钵钵炖么哒东西吃烧哇的。看那个时候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公家的哒,屋烧哒就烧哒,也没找哪个赔,搬回来哒一家人就挤在么一间间屋里。后来就各人又慢慢们搭起来的嗨。
去姑姑家找吃的
因为是我的亲牙牙(姑姑),就那个六亲不认的岁月,俺还是经常往他屋里跑。他家搬出去的几个地方我都去过。只是觉得她们睡在猪栏边,吃也是在猪栏边,那时我就知道他家是个小土地出租(比富农稍好一点的成分 也算剥削阶级)。在我的印象中,牙牙是个疼爱我的长辈;更是个造孽的农妇。那时姑父眼睛就已瞎,成分又高。一个妇女带着三四个(明化、明欣、明友、还有个聋子)孩子从这里搬到那里,你说这是常人的生活吗!我总以为他家这里搬到那里是扫地出门。贫下中农烧了阶级差的人的屋根本就不算回事。实际上当时的社会都是如此,只是俺老表他现在还不那么认为,真正算得上是老实吧唧的人罢了。
那时去他家后,只晓得牙牙喜欢俺,有什么就给俺弄什么吃,记得就是番薯、青菜之类的。去她家总还是能吃到一点。不至于去了还是空着肚子回转。在他家开始搬到的那个李培勋屋里,我觉得那个屋好宽,也好黑。整个屋里除了猪栏和到处是堆的猪草外,再也见不到什么。
记得有一回到那里去哒后,牙牙赶紧给我端出来个大钵,端到我面前一看,我高兴得不得了。原来这里边还有些番薯糖(肯定是偷偷用猪吃的番薯熬的),这糖我认得,前些年我吃过,只是在食堂里没有了。我赶紧接过大钵,用筷子挑了起来。哪知这糖很硬,挑不动。我又赶紧抱到煮猪草的灶边,从灶里扒出些火石炖了起来。一会儿就挑得动了。我迫不及待地挑了一大坨,用两只筷子扯了起来。牙牙告诉我这糖越扯越白,白了就好吃些。按照她的方法,果然糖还是变得白些了,我迫不及待地把它送进嘴里,香甜极了(现在的巧克力哪有那样的味道)。吃完了筷子上的,又接着把筷子伸进了身旁的钵里。大钵里的糖虽不多,我却吃了饱饱的一餐。这在食堂里,真是难得一遇啊!
还有一会从牙牙家里回来。从她家出来十多米就是条小溪,溪上个桥是用几根木头搭上的,上面铺些杉枝,再面上些土。可能是面的杉枝时间长了,桥中间还有个穿了的眼。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后,惊喜地发现桥这头的红土地里(溪磡边)搞得有番薯种。每一个番薯上都淋有大粪,上面再放有扎刺。由于肚子不是很饱,不免还是打起了它的主意。我回头看了看牙牙的屋前塔边没人目送着我,再看看四周也没个搞事和来往的人,就赶紧走到地里,把手伸进了种有番薯的窝窝里,拔起俩个屎还沾得不多的小点的番薯马上塞进了衣袋。返回一大步到大路上,手又伸进衣袋摸着两个番薯,生怕它袋袋穿眼跑了。我昂着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,走到前面的那个山坡上,已走开了那个食堂的地盘。发现再也没有过往行人,路旁还有一小氹氹水,即从衣袋里搜出这心爱的‘战利品’洗了洗,再放进嘴里,那个味道哇!真是嘴巴里甜、心里头爽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