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述人:龚兆先(女,1945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)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11月1日
采访地点:龚兆先家中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采访笔记
在我采访刘妈的时候,龚兆先正在刘妈的门口草坪里摘马齿苋,她今年六十五岁,因得了糖尿病,很多东西吃不得,所以每天早上在这里摘点马齿苋,既当菜又当药。她背微驼,穿着件白底黑小条条的衬衣。因是熟人,问我拍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。她搞明白我是做什么后,说他们村当时的食堂:还不是一样,天下乌鸦一般黑嗨!
她家大门口,走近,就像是身临其境在那食堂文革岁月,大门是老式的,门的两侧是毛主席语录,虽经长时间的风雨侵蚀,但依稀还能辨认得清。走进室里,潮湿的地面不见一点水泥的影子,空旷且是阴暗的房子里,蜘蛛网星罗棋布,角角满是些杂物。那食堂、大集体用过的犁耙家什一应俱全,只是陈旧得不能再用了,东一件西一件的。屋里就住着仅有的这位老人。这大热的天,一走进去却显得那么凉幽幽的!
口述正文
吃食堂
那时候俺屋里一起有五个人,娘老子,还一个兄伢,一个妹儿,老家伙(父亲)在大队搞保管员,妈妈喂猪。最后下食堂的那年把还差些!粥都吃不饱。俺伯伯(父亲)搞事特坚决的,架势饿死都不搞点回来吃下!俺只读个完小就没读哒!主要是没饭吃得!要是多读点书,现在也不得这么伙搞!
搞食堂时俺还没好大大,只十二三岁。俺高头(娘屋)叫望阳大队。有一回俺婶娘冰玉姐,叫周冰玉,是俺的亲婶娘,一下(大家)都叫她冰玉姐的。那回告(种)番薯种时,俺都在那里玩嗨。她到茅寺里去解手,就悄悄带两个番薯,埋在茅寺屋里的灰粪堆里。
到收工的时候,俺婶娘在那灰粪堆里拨烂哒都找不到。俺那时也拐(聪明),这些事俺都晓得。我就悄悄跟她说:你不要拨得哒,肯定是唐冬英姐拿去哒!你到茅寺去哒后,跟着就看到唐冬英姐进去哒的,一出来她又回屋里去哒!不是她是哪一个。俺婶娘只得怏怏儿地走哒。
有一回,记得是过端阳,吃糯米饭,好像是交个条儿(饭票)就等吃饱,俺伯伯(父亲)就多吃了两钵。那刘纯进就鼓起眼睛对俺老家伙(父亲)说:你今天多吃点,吃了我就跟你买副方子(棺材)。他是支书嗨!是看俺老家伙吃多哒毒(恶毒)俺老家伙的嗨!俺老家伙硬架势气死,当场就把钵放到哒!刘纯进这个人占真就狠的,我一世都记得到他的。
饭票丢了
有一回我和唐冬英俩个在那田里跟食堂里扯萝卜菜去,转身在食堂吃饭去,条儿(饭票)没得哒!我赶紧跑到扯萝卜菜的那田里去找,我硬找哒,只差把那田里的土块翻起来都没找到,我就大哭了起来。
那是发的二十天的条儿(饭票),我还只吃一天呐!俺每天是九两,大概是十九到二十斤。我这哪么搞的,再又吃么哒的?我硬架势哭死!
但我晓得这条儿肯定是唐冬英姐捡了的,因只我跟她俩个在那里搞,这没得别人。食堂搞事务员的文书元晓得就说:这个丫头没得用,我看你现在吃么哒耶?你这么没得用,条儿再不发到你的手上哒!
就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跟到他吃,每餐吃的半斤,他说是食堂的节约米,就这么吃了两个多月,一直吃到下食堂。
事务员文书元,只比我大两三岁。俺那时候蛮勤快嗨!帮食堂里搞事,在那山上背柴呀!帮到洗菜呀!你勤快些就逗他俺喜欢嗨!就这么我还过了一节好日子。
俺兄伢食堂发了句牢骚,被支书骂
有一回我跟俺兄伢俩个到食堂吃饭去,那是吃的乔面糊,稀汤汤儿的。用个缸装起,是周雪玉在那里挖(舀)的嗨!她就偏心嗨!她跟刘纯进的伢(孩子)就挖巴底的干的,跟俺挖的就是上头的半瓢儿稀的。
俺兄伢看不过,就说:都是四两的条儿,人家就一堆钵,俺哪么就只这么半钵钵稀的。那刘纯进也在旁边嗨!他听到哒,就火冒三丈地说:你个小鸡巴,还提这么些歪意见啰!你把钵给我放倒。说着就赶紧去抢他手中的钵,俺兄伢端起钵,起身就跑。那刘纯进只怕老哒,跑俺兄伢不赢,硬赶了个周围圈没赶到。
俺兄伢就躲到屋里去哒!把门也关到哒!等我跑到屋里,他正抱着那个面糊钵在舔,舔完了就对我说:我怕在屋里睉(待不)得哒!我去伯伯那里去。
我想想刘纯进那样子,心想他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,也就没阻拦他。他书也没读哒,就跑到伯伯那里去住了半个月,伯伯那时是在谢家台搞保管员,保管员是在各个食堂里么转的,怕你搞名堂嗨!
唉!这么些事你不要放出去哒耶!怕人家讲,他的后人看到哒,还说我还记这么些事,搞些意见哒不好嗨!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