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春芳(云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46

口述人:李春芳(男,1950年出生,云南省凤庆县白云村打麦场寨子村民)

采访人:李新民(女,1988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)

采访时间:2012年2月12日

采访地点:李春芳家

采访笔记:

花木林的人都知道,我们这里有个爱写作的人,叫李春芳,他家住在打麦场。我去他家采访,李春芳把自己所有出版过的书、杂志全部都拿出来给我看,看着有点吓人。他一本一本翻开,告诉我他写的是什么标题。他说他写东西已经写了二十二年了,现在有二十本书里边有他写的东西。

第一次我去李春芳家,我和他说了为什么要采访老人“三年饥饿”,他说那时候他才有八九岁,还在上学,他吃过一些野菜,吃过甘蔗渣,山药吃过一些,但是没有那么苦和饿,那三年饿死的人很少。我想,他是担心会引来很多麻烦吧。

第二次我再去他家,他说他看了吴老师写的那篇关于民间记忆影像计划,觉得“吃食堂”的事都已近登在书上了,也可以说一点了,他才说的。他还说那个时候还死了很多人,大食堂的时候是饿,但是呢,没有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厉害,文化大革命是人整人。

口述文本

大跃进,每家的饭勺盆都交公炼铁

那时一天(每天)就喊“赶英超美”,“超过老美国人,一天要等于二十年”,还办扫盲班,我爹我妈都被喊去上课。那个时候是每家人都是饭勺盆都不得留,一个烂电筒一起拿去食堂交公嘛,我家有一张铜锅,三把饭勺,一个铜盆,交工了,我家碗都不有个。

去炼铁,清水河炼铁,黄草霸炼铁,还把念书那些小娃娃拿去挑铁,我是才读了几天书,人家叫我去挑铁矿,我是六七岁,挑什么铁矿。那时喊“要大干”,牛不够,就人拉犁。

家里人都被抽调去挖煤烧矿

我哥他有十八岁,家外边有一棵桃子,他去摘了一大包。我妈说你去哪里,他说是调我去“大协作”,去挖煤。他就背着那包桃子去了,去了就不有回来过。我爹也被调去,这盖房子那盖房子,我姐姐去黄草霸烧铁矿。

干劳动评“上中下”,戴红旗挂白旗

家里就我妈、我和弟弟妹妹四个。有个晚上我妈回来,带我们兄妹三个,说要去白云那边毕莫中家开会,要评“上中下”,“上”就是劳动模仿,要戴红旗,拿点小红布,用扣针在胸口挂起,这种叫劳动模范。老黑呢,戴给她一条白布条,说是白旗,因为她不劳动。我妈是“中”,是蓝旗,不用戴。

晚上点着火把割谷子,集中住一起

那么整以后么,就安排割谷子,去哪里割,不得不去嘎,还要住在那里,带着铺盖去,晚上都要干,干完就在那边睡。我是分着在小黑亮家,就不是只有张小铺盖,一张毡子,一张席子。

晚上干是点着火把干,我这种小娃娃么,就抬着火把在前边照着,大人么就割谷子。一边割谷子一边唱歌。那个毕蓝英会唱山歌,我还记得她唱的是:点着火把是太阳,人民公社是天堂。毕蓝英那时刚刚生了娃娃,她唱完还说:不是我毕蓝英不争气,我四十天小儿在家里。

伙食团开始有吃的,后来连萝卜头汤都没得了

那时吃伙食团,去食堂打吃,一家称给多少么那么称。那时粮食还多呢,顿顿饭都吃白米饭,吃不完,丢在那里,起霉了呀,三四个月帮粮食都干完。

粮食没得了,又分成小食堂,我们家又分回到大坟地食堂吃。那下子呢,只得吃萝卜头汤,白米饭都不得吃了,再吃下去么,连萝卜头汤都没得了,吃黄泡果、甘蔗渣、玉米骨头……还说这是“争气饭”,生生这样拖穷下来。

大食堂化不是天灾,是人祸

那个时候气候不是那么恶劣,那个时候粮食产不出来,是烂种,就那么烂整,几年以后么地不就烂下来了,不有收成了。根本,大食堂化不是天灾,是人祸,这个是人祸啊!决策上的失误啊!

最后么省政府才下来调查后么,(土地)一家一户才下放。史书上是只说“三年自然灾害”,“三年困难时期”,但是这“自然灾害”、“困难时期”怎么会形成?起因是什么?实实在在的,我分析是人祸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