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子春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36

讲述人:李子春(男,1943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)
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
采访时间:2010年8月28日

采访地点:李子春家中
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
采访笔记

李子春,还是我父母在时,他经常到我家去做木匠,他手艺好,吃得起亏。他说到吃食堂时,饿了没办法去屋梁打床换粮食,我想起来了,那时我还只十几岁,每当请李师傅把床打好后,就邀两三个人一起,连夜拉到一百多里外的新安合口去换粮食。那时是沙子路,穿的稻草鞋,脚上起血泡。基本上是去一整夜,机会好,白天一到就换了粮食,天黑了又跟着往回赶。路上吃的,在家先就作了准备,煮上些番薯带着,渴了就匍在路边的沟里喝。

看起来这个买卖像很是辛苦,但只要床在路上没被没收,能换到粮食,那就像是两军相对,又打了个胜仗,心里别说就有多高兴啊!但拉出门时必须半夜过才能拉走,否则被大队,公社发现就要没收。理由就是你对社会主义不满,搞劳力自由支配。有时拉到新安合口又还换不到粮食,还要在那里转上几天,回家后还要罚你的工分。

口述正文

大跃进,熬死人骨头做肥

五九年搞么哒(什么)“人造大粪”,那时候胜利大队熬的人骨头就多,公社还组织俺去参观了的。那老远就臭得不得了,硬臭得十几里。那撒了那个粪的田里你搞得事啊!占真(当真)就搞不得,手脚都烂起这里。

那俺队上的李子X你问他去,那时俺这里熬人骨头时是他搞的,锅里还熬的有狗子,他熬时不是把那些狗肉都撕下来吃了的吗?你问他去呦。

有个贾伢儿,一个懒单身汉,趁常(经常)跟人家推磨的,没饭吃得,一到哪个屋里就说:跟我搞碗吃下子,乞了我帮你推。好,看他讲得遭孽,就跟他搞碗饭吃下,吃的就是那莜麦粉,这个人没哪个种,吃了后,他帮你推几圈,就跑了。就是这么个货色。

贾伢儿是饿死了的,死后没过几天,就开始挖坟哒!看他一个单身汉,又没人管的,一些人把他的坟就挖起来哒。你看在锅里熬的时候,他人就坐起来哒嗨。我是听那一块的人说的,我也没看见。

你不搞些名堂,那么硬饿,你就要饿死

偷又偷不得,你就要会找那么些窍门,不然哪么吃得饱哇。在食堂里虽没得饭吃得,俺还是没饿到好多,那时是搞的个化条(灵活),你不搞些名堂,那么硬饿,你就要饿死。那时候俺是吃二等饭,一餐四两,跟妇女一起跑的,看哪么吃得饱嗨?

那时吴远栋当队长,有一回俺跟他儿子茂生、吴于吉三个,从番薯地里悄悄捡(偷)了一筒子篓番薯。捡了,就在茂生屋里焖来乞的,将将吃时,他老家伙(父亲)回来了。他追问几下后,还不跟俺几个一起吃。远栋这个人他很老实,他不学人家们贱。你要是请示他搞一篓子番薯他绝不会同意的,搞了后他也不学人家还汇报,他就是个老实人。

田里有稗子,俺妈妈就天天去割稗子,回来捣碎,筛出里面可吃的,再就用锅煮。那个东西也好吃耶!那个唐白嗲多端一钵饭乞搭,把他吊在那个蔸老壳上头,他穿的些烂灰布衣也神(很)像个蔸老壳。这是我亲眼看到的,就一钵钵饭,硬把他架势吊死。

用屋梁打床换粮食

那时都没得饭吃得,你俺屋里把些照明方(屋楼枕)都取下来后打床卖,再几个人合伙用板车拉到新安、合口去换粮食,一张床一般能换到一百二十斤稻谷或小麦。村里好多人,都找我打床的,一个工一张床,那时候一个工是一块五角钱。你那时还没好大。

俺老大(大哥)在食堂里,是个事务员,可他却硬得很,屋里七八个人吃饭,我是看到他硬没给屋里搞一张张条儿(饭票)的,人家说“饿不倒的三员一长”(事务员、炊事员、保管员、队长),俺是没沾到他一点点光的,他占真(当真)就是个钉帮硬(心肠硬)的人,不哪么(那样),他事务员会一直搞到食堂集体散?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