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述人:王宏英(女,1932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王家堰村村民)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10月23日
采访地点:王宏英家中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采访笔记
王家堰村的王宏英老人,住在何家院子,我平时习惯叫她王妈。我去到她家里,她正在剁猪草,我向她说明来意,她马上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里接受了我的采访。
从村民口中得知,王宏英老人家成分高,属于地富,大跃进期间,她母亲死后个把多月,就被从坟里挖出来熬粪。传说,坟被挖开后,人是坐着的,众人当即被吓跑。而王宏英一家没去看,更不敢去和那些挖坟的人去论理,到现在她也不敢多说。这是被逼出来的“良民”。
现在王宏英和我说起当年“吃食堂”,仍然心有余悸,在我的镜头面前总是左顾右盼,像在和我说悄悄话一样外,还再三叮嘱我不要说到外面去了。我理解这位七八十岁的老人,成分高,在“以阶级斗争为纲”的年代,三岁的小孩都会任意侮辱你,因为你是地主婆,是“坏分子”,任何反抗只会招来更多的捆绑吊打,所以只能逆来顺受,少说多做。
口述正文
大跃进,公公、婆婆和母亲坟被挖
在食堂里,俺是四个人吃饭,我和他(老伴唐申明,现已故)两个,大丫头纯年出世一岁多了,还有个姆妈(奶奶),叫肖珍姐。
俺先是个“小土地出租”(“上中农”成分),搞食堂的时候,一些人要升俺的富农,把俺赶出去哒,把俺的屋全部撤得只剩两间哒,箱子柜柜全部都给你搭(摔)了的,剩的两间屋都巴(贴)的封条,巴了两个多月才让俺搬进去。
挖坟,说是要改田,俺这坪(田)当中的公公、婆婆的坟山,还不一下挖的。俺家妈妈没死好多日子,就把她挖起来哒,挖起来哒熬粪,都没让俺晓得,俺也没去看。
我到这里来,只栽一年的田就转食堂(开始办食堂)了。食堂是搞在唐超福的屋里的,有一天我只打到七十斤蒿,去吃饭,就只给我搞一点点菜,说是我的蒿打少哒,还批斗我。
吃食堂,全家吃不饱
食堂那时候是搞在唐超福的屋里的,忙的时候俺一天一斤半,闲的的时候一斤二两(十六两的秤)。俺都还吃得哈,就是些老人、吖(孩子)吃不饱。俺姆妈一天只八两(合现在的半斤),吖(孩子)一餐只一两。
俺的吖(孩子)哪怕只一两岁岁,一到食堂吃饭去,就抱到老家伙(大人)的那个钵不放,你看她么大,都晓得要大钵要满钵。老家伙的钵只说是满钵,也就是稀些儿里的一钵,看四两米一虚(扣),还有好多?老家伙(大人)还不是要等吖(孩子)吃,吃得不要了,才捡起来吃,就么伙(这么)搞的。
日夜干活,成份高的随时被惩罚
食堂那个“命令风”占真(真的是)就狠,找粪土,屋里都挖烂的(屋子拆了),日夜都赶到外头,归不得屋,在外头打夜工,割田坎,俺腰上绑的灯灯(照亮)。落雪下凌(冰凌)俺都站在雪地里头散粪的,落雨还要你挖地,一担土进一担土出,全身都打湿。就么(这么)治(得)了一身的病,现在都还腿子疼。
在水库里,成分高的,走路走慢哒都要跪到,那个负责人手里拿的个竹篙子,你走慢哒的人,他一竹篙子一扫是来把你压倒哒,你就不敢动,就要给他老老实实跪在那里。
俺队上本来是唐西炎的队长,有一回晚上收工时,队长不在,就要俺的老家伙(父亲)把这院子的些妇女都喊去开会去,俺老家伙搞吃亏(生病)哒,在屋里多坐了一会。
一哈哈(一会儿),李开吧跑来,说不去的就都要捆,就把俺老家伙捆起哒,你还犟都不敢犟。一些妇女一下就吓起跑哒(去会场)。把俺老家伙捆去就斗,你成分高的人你还敢犟吧?越犟越狠!
饿了,自己找点吃的也被禁止
那时李开吧当(民兵)排长的,他一个人恶些。饭趁常都是吃不饱,队上割草籽的时候,每天都悄悄带一把草籽尖尖回来,屋里么哒(什么)都没得哒,就弄个钵钵炖的,我吃了还闷脑壳。
这还不等搞喂!屋里不能烧烟,李开吧趁常跑来看的。看到哪个屋里冒烟,那个李开吧就赶紧跑来了的,他是个(民兵)排长,几多(非常)贱的。俺姆妈饿得后来只一张皮哒,走路都走不稳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