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人:谭佑起(男,1938年出生,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刘家里村民)
采访人:罗兵(男,198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采访日期:2010年8月
采访地点:长兴村,谭佑起家中
采访笔记:
谭佑起老人讲述过去的时候很容易也很习惯的就把过去和现在对比。感叹过去苦,同时也感叹现在乱。对村子里肆意的山林破坏,老人斩钉截铁的告诉我:这是吃尽子孙吃尽根(山上的树被连根拔起卖到外地),活一辈子从未见过。
口述正文
田里没人管
六零年你也是……那个时候苦得很啊,现在的条件不同了啊。那时候调散了,修的修塘坝,修的修河。我们这里麻原(长兴村旧称)是没修咋个塘坝咯,在高陇修几多塘坝,这里就是王禾一个塘坝,塘边屋一个塘坝。小关(地名,靠近镇上的一个村)一样,这里塘坝那里塘坝。
五八年……五九年,我在仁源塘坝上修塘坝了。那时候发五风,随便可以调,调起人去。一个大队,你要调几十就几十,几百就几百,就分到队里来,这个又不是搞乱的。又搞了几个月,半年,半年多。啊呀,孩子,搞得几猛……日工夜工。开头就出夜工,日里夜里。然后就没出夜工,然后就搞日里不搞夜里。仁源塘坝上……日里夜里,日里夜里是这样搞。哎呀,搞得几猛啊,这样搞!
我还在彭家祠(地名,隔壁乡)修茶山,一起调到那。屋里种田,冇咋个人在屋里,哪有咋个好多人在屋里啊。搞到那个田是这样,田里也失败了,调些人出去了,不服侍,田里不失败了。你看现在种的这好禾,你看看,先哪有这好禾,先冇这么多肥料啊,尿素冇,氯化钾也冇,冇这些肥料。先洒农药,屋里熬,搞点土药,在山上挖,挖到熬,熬到去泼。
六零年过“难关”
这边我们也是吃食堂,五八年也是食堂。五八、五九,六零年散完了。等于两年多,就散掉了食堂。
然后,六零年过难关,冇吃是过难关啦。过难关是……普遍是,不是一个人地方,哪里不是啦。茶陵……湖南省,可能是整个湖南省啦,不说全国,湖南省肯定过难关。要还苏联的债,要粮食,要猪肉,要鸡蛋,他是这三样。不得不依咯,要还了,逼着你要还咯。主要是还苏联的债。
吃吗……那个时候是……是公家发米,大人是一斤吧,我记得是……可能六两还是一斤,六两、四两、二两。小孩是二两起,一岁归一岁的,两岁归两岁的,三四岁的归三四岁,五岁六岁的归五六岁的。三两、二两,也分等级。一岁的就一天二两吧,好比又大点的有四两,六两……过难关的时候食堂里定量啦,定他娘家屄。我那个的时候是六两吧,那里有(够)了啊。
国家卡到那个粮食了,实际有谷,下面搞乱的搞了去了。实际上粮食哪里冇咋(怎么没有)?大队统一收完了,用锁锁了。在下面仓库里,你也是……全大队统一,发粮。主要是搞乱的,乡镇府,大队,是吧,一下管完了,管了钥匙。
南瓜那时候不是……不过小菜多,私人种小菜多。种小菜,种南瓜,冬瓜。开始……那些南瓜又不要服侍它,栽一棵秧。这一年长的好啊,几好的南瓜,冬瓜。那些薯啊,到了冇吃就偷,偷……摸了去了。你摸去了,猴子打天(没有办法)。你哪里去骂天啊,骂也是空的,摸去了就摸去了,偷去了就偷去了。你这里要肚子饱啊,哪里像现在这样。
攸县过来几多啊。卖布啊,卖衣服啊,卖到就卖到了,卖到钱暂时救着命咯,不救到命要这个布捋卵?这里也有些人买了啊。娘花人(妇女)在这里讨男子(嫁男人)啊。攸县那个时候过来好多啊,也是冇吃咯,冇吃不得不出来,逃出来。现在……不过说翻(透)一句,好有好处,有坏处噻,就是腐败厉害。
不得不吃
你也是(你也真是的)……那时候过难关的时候,吃起哪些没头没脑的。好比吃,吃……挖葛蔸佬,挖蕨,吃糠饺,吃野苋菜、吃艾叶、吃红花啦,红花还是好草嘞。还有苦楝子皮,这个皮是难吃啊。这个苦楝子皮难吃,我也吃过了,又麻口,很麻口。蒸熟也做得,还是麻口,用石坑搲(捣)烂,搲(捣)烂这个苦楝子皮,搲(捣)到……扯起个线蛮长,这么长。这个皮,用粉筛去筛了,筛到细的,粗的又放到里面去搲(捣),然后用米仔(碎米)搁起,有些用米仔,有些用糠。不好吃,哎呀,麻口……那个时候吃得,肚子里饿怎么吃不得?是吧!你肚子里肚饥了,你不得不要吃咯。
蕨粉好吃啊,葛粉同那个蕨粉好吃,雪白的粉。我搞了又搞,到那里挖,挖回来打烂,打烂再去洗,洗完然后浸到这个粉(淀粉)。它打烂了,洗一下那个粉就洗出来了,渣滓就丢了,吃不得。也像是小粉(红薯粉)一样,同屋里的小粉一样的。现在说良心话,现在好万万啊。吃饭,现在说有定量,现在一个人平均一天三斤,你吃的几多饭咯,是吧。好比我煮到这点米还吃几个人,还吃不完,是吧。
冇是冇这点油吃,吃冤枉的(村干部)把这个油哈(都)管掉了。你管完了这个油,这个肚子里不是空的?现在说有油买,先那个时候冇油买,哪里买啦,统一管住了就管住了。他管得你青蛙一样(管得死死的)。不过这么说……革命……毛泽东革命要是这样啊,他也不是为了他一个人咯,也为了全国人民咯,是吧?是这样搞。
黄鳝治黄肿
黄肿就是……脚是这样肿起,肚子挺起蛮大的。饿的,冇吃啊。不是人家诊病,在街上买黄鳝吃,黄鳝煮烂,煮整的,那时候这么大一条,就是这样扔进去煮整个的,诊这种病。煮完之后,放点胡椒放里面就是了。
有些好了,有些没好。到了晚期就不行了,好像现在的癌症一样,开始就好诊,到了晚期就冇办法诊了咯。他那个水肿也是这样啊,到了晚期你就无法诊了,是吧!刚开始就好说,他诊下诊下吃下吃下就好了。这个水肿病吃黄鳝吃几多的啊。六零年不过死是死了很多人,饿死了很多人。
有批斗有饿死
葛保先,葛XX的爹爹,那个时候他说:冇吃冇吃……斗啊,有斗啊,在大会上斗啊,开群众大会啊,在江家龙开群众大会。撅了一个这么长的萝卜,打得人家咋个样。拿萝卜丢过去,打的他面上(脸上)砰砰响,这个萝卜这么长(用手比划,约大半尺长)。先前就是来蛮的,毛泽东手里就是来蛮的,冇咋个理?你晓得乡镇府到哪里谋(搞)来的这个萝卜,打了人家一顿,在大会上批啊,斗啊。
冇吃没搞好久,只有半年多点,搞得久还得了?那不要死一堆?
前面老倌吃糠饺,糠饺这么大一个,他吃八九、十个,你这顶的住。也是吃的多,要吃那么多。因为开头也吃,阻住了,糠,阻住,阻住大肠……哪里有出来呢?那个糠发泛(泡开)来了,用水发泛来了,它不是胀起蛮大的,阻死。喊医师用铁钩,勾啊,勾都勾不出,糠一时间哪有化啊,老爷的天。不比别的东西,比蕨咯,葛蔸佬(难消化)咯。这个糠一时难得化,那个猪吃了也是一样,吃完你看一时有化冇咯,这个糠。是咋个细糠?是粗糠。蛮大一片啊,是谷把子。谷把子同那个谷壳,粗糙。
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个时候的技术呢?碾米,现在都用机械,咋个都用机械。碾米碾的很细很细,先前是用舂。原始社会,那时候是,还吃舂米。现在还是有簸谷机,簸到这个糠,这个糠还吃的啊。那时候有这么……冇这八个字(没这么好的命)。那个很粗糙,木屑一样,同那个木屑一样的,有这么粗。
他吃八九个,然后撑到肚子里,就胀死了,生生的胀死了。他也是吃的多,老了也做得,一眼米(大概8两米)吃的活力活气(轻轻松松)。他吃薯,这小小的锅,吃得一锅,撑得这个肚子里面蛮大,一直来吃的多,突然不给他吃,你要他顶得住啊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