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士德(山东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27

口述人:刘士德(男,1931年生,山东省青州市朱良镇刘家村)

采访人:王海安,男,1988年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

采访时间:2013年1月9日

采访地点:刘士德家

 

采访笔记:

刘士德老人今年八十二岁,身体很好,脸色红润,有点胖,就是腿有些毛病,因为年轻的时候参军被炮弹的弹片擦伤了,到现在走路都是一瘸一瘸的,因此刘士德老人告诉我说,吃食堂的时候他干不了重活,一就去赶马车,每次赶着马车从坟地边走的时候就会看见饿死的人被搁在那里,有的死人被埋葬了,胳膊还露在外面,因为饿得没有力气埋了。

对刘士德老人最深的印象是2010年夏天我第一次去刘家村采访的时候,一进村口我看见两个老人坐在树底下聊天,一个是刘秀德(已经去世),一个是刘甸明,记得当时在采访的时候,一个老人骑着三轮车带着孙子从我身边走,见我在采访吃食堂的事情刹住车就说,“那时候都怪毛主席,要不是老毛的错,不会死那么多人,‘自然灾害’什么的都是借口。”这个老人就是刘士德。我当时就想采访他,见他带着孙子,孙子闹腾,我就罢了。

之后我又去了刘家村好几次也没找到他,没想到再见他的时候就是2011年,之后我和他就算认识了。2012年我又去找他,刘士德老人见了我非常亲切,在他家里聊了好久,我也问了他当年刘家村“闹公社”的事情。

口述正文:

 

大跃进,踩着冰块河里搬石头修水库

六零年的事,我是很知道,很远的地方不知道,这儿良孟村,南营村的事都知道。那时候我撵车,撵马车,上伕(干活)的要萝卜,就给他们送萝卜,叫我拉啥我就拉啥。不会撵车的还捞不着干这事,会撵车的好歹能吃上点东西,那时候下着大雪我都被赶去运料烧窑。很不愿意走,到哪里就在哪里困觉,走到地瓜地里就在地瓜地里困觉,你说这腊月里的天,天寒地冻。

你们这年轻(人),不知道我们受的罪。大跃进的时候也一样,脚底下踩着冰块,去河里搬石头修水库,寒冬腊月的就睡在河滩边。我拉马车,晚上伸开被子睡在河边,冻得打哆嗦。

饿死的人,就有人去割着吃

那时候我撵着车从良孟走,良孟,南营,臧台,这就是饿得最厉害的村子。饿的人死了,用门抬着出去,人没力气,抬到坟地里散伙。我打那边赶车,看见坟地里放着好几个。

这时候不知道的,你讲给他有人信吗?虽然饿死了,身上还有一些肉,就有人去割着吃,也有瘦干了的。

俺娘是杨家营,俺娘的一把联(姐妹),嫁在良孟村,她的嫂子死了,她儿子这样说:“娘,俺二大娘的肉又被人割了些去。”

良孟村死了八十多口

村南边,刘金贵的娘,那些当保管的叫她去何官镇上剁菜,对她说:“八奶奶,快去镇上剁菜。”这个刘金贵这样说,“八奶奶不用去了,她剁下一辈子的菜了。头天晚上她已经饿死了。”

俺家里他姨,娘家是朱良镇,嫁到良孟村了,回来说,岳家胡同和王家胡同挨着,死了八十多口。

我三叔参加“闹公社”

“闹公社”是“红枪会”的事,那一年因为饥饿抢仓库。“红枪会”是一个道门,他们说自己是刀枪不入。

“闹公社”有俺三叔啊,有刘发基家好几个,西边的张士德爷俩,他爷被枪毙了,俺三叔在潍北劳改队,撵车时被压死了。

他那些人参加那些部门的兄弟,什么也不会说,俺家里俺爷兄弟仨,俺三叔干了这个事,旁人也不知道,详细的里头的事不知道,以后打死的知道。打死的有刘继明,比我小一岁,

他当时被打死了,河坝上刘青云被打死了,道南里刘发田的爷刘同显被打死了,还有刘发基的四叔刘同仁也被打死了。

这样说吧,和你们这些年轻的说,共产党时候不敢提意见,不让往上提,不让说话。死的饿饿噗噗的了,那个东西不能翻共产党的案啊。你问道这些事,我啥也知道啊。我记着俺三叔来不了家,我领着他儿子,这么大,还不认识他爹,我撵车,过了年初四我就去监狱里看望了他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4-01-2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