蜀家清(湖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13

口述人:蜀家清(女,1934年出生,湖北省随州市殷店镇钓鱼台村)

采访人:章梦奇(女,1987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日期:2011年3月 9日

采访地点:蜀家清家

采访笔记

遇见蜀家清老人完全是偶遇,第一次见面时她正在一个山坡上捡废品。见我拿着摄像机,她以为是拍照的,她告诉我她没有钱照相,让我不要拍了。后来她带我去了她居住的房子,一间只有5、6平米的土棚屋。屋顶上,院子里都是拾来的废品,屋子只有一个窗,上面没有玻璃,墙壁四处漏风。进入屋子就只能坐下一个人。老人的眼睛不好,家里也没有电,晚上靠点煤油灯取亮。我看着这位老人的生活不由心寒,可不知更心寒的还在后头。

口述正文

什么都吃过的

那时候跟人家说的,吃糠、吃榔皮。榔皮还好点,榔皮是滑的。吃那棉花叶子,那到秋天来了,那棉花叶子,蓬的棉柴,就扫到、揉到,弄筛子筛,那咯(样)吃。加那个黄豆叶子,都吃过的。

那满道的榔树,都哈(全)把根挖到,就捶。捶的时候,就捏,捏它那水,那底下的根根子啊,皮啊。皮捶烂了的,就掉下根根子,就攮起来。造孽,攮起来就那样煮到,煮到就喝。那是那时候。

那渣草,那我们在头渠的修水利,就在六队的头渠修水利。那渣草简直……那个果子,那不(是)结果嘛,结果的时候弄到。哈(全)给它捞到,搞切,切到。有的把壳选(扔)了,有的是没选住的,吃了还扎嘴。那就是59年,那饿死人那年。

那个黄豆……那黄豆不是7、8月,8、9月砍黄豆嘛,砍了就在那田里,就攮嘛,攮黄豆叶子。攮黄豆叶子也是的,把它一晒,晒了一揉,揉到了再弄筛子筛,筛到吃。就饿死人那年。

一天,你看四两谷,你说吃嘛?到第二年秋天的才有点,就四两米,那比四两谷又好一点,又吃得多一点。

属我们民跃饿死多些

属我们民跃(大队)饿死多些,怎咯饿死多些啊?那个书记姓夏,那你爷爷他们晓得,那个夏书记,大队书记。有一个呢,那个三队的,有个姓程,是草店的乡长,他就跟那个,那个夏书记说噻,他说:夏书记,你看你们队上的人啰,哈(全)是皮耷嘴歪的啊,走路都走不动,哈(全)饿得要死的啊,你放松一点噻。

那是说叫他莫逼狠了噻,把人家的粮食逼完了,逼得没得了。就跟那样说。说了他去舔(巴结)了一回,跟上头舔(巴结)了一回。末了就把那个程的乡长拿了嘛。他搭助你一言呢,也没有落到好,跟那个讲情一样,也没有讲下来吔,还倒是把他的官拿了。那时候,就是民跃。

灾民黄慧明

四队的,那个……姓嘛?姓黄,那黄慧明,她是灾民。她总是起先饿,饿就有了病,就跟人家说,在那四队的要嘛,要到嘛人家就把点饭她吃,拿个票,把(给)她吃,吃到几顿。完了呢,就又到人家那又要,就跟那样搞。她是析河的人,灾民。末了呢她也不想搞活了嘛,成天就在屋里睡到,成天睡。她不是慢慢的,也是饿死的。

马大柱成分不好

马大柱那当真是饿死的。他那个嘛,他的一个成分不好,又是个地主,那时候这个解放军来的时候,就不是分阶级斗争嘛,他肯定那个(造孽)。人个子呢也蛮魁梧,那个就没得吃的,他家庭的呢,就首先他的老头还没死,还有两个女儿,还加个屋里人(妻子),还有个小叔,那是他的一个兄,还有个兄,你看噻,人口也很有两个,没得吃的。

邻居何开国上吊死了

何开国他也是没得吃的嘛,说得话,人胚子又大,又高。跟姚光学还壮点,而且跟他魁梧些,人高,小伙子。

造孽,那时候是没得吃的,吃糠,吃得屙不出来。那往年纺线的梃子,你晓得吧?就用那梃签,那梃子是不断了啊,断了就用那梃签就掏。我的婆母娘(婆婆)跟他掏,我的婆母娘是他的二妈噻。造孽,就跟他掏,就是何开国。就是没得吃的嘛。

他住在横屋嘛,我们是在正屋住的嘛,在一个湾。还就是他死了,初了(一开始)我不爱瞄(看)那死人。

还是我一个大的(儿子),他就挨着我睡。我的老奶奶给他赶鞋子,连夜做鞋子做起来,末了就在三队那个场,叫个新侧屋,成的有个组嘛,就在那坐的胯子。

一天晚上,他的女儿回来晚了。敲门,没人回答,门锁着打不开。她就就过来喊我的奶奶帮忙。那时候我们住在她隔壁。她说:奶奶啊,我家的门打不开了。我的奶奶感觉不对,就去她家。这时候听到屋里的凳子摔到地上的声音。那时候他也没有干活,一个人在家。他在屋里把颈子拴在绳子上,把踮脚的凳子踢倒了。他一开始站在那个凳子上,他脚一使劲踢嘛,凳子发出了声音。对,他叫何开国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