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人:穆良昭(女,1950年出生,四川省泸州市合江县白米乡龙聚村村民,原籍合江县白果乡陈屋基村)
采访人:吴文光(男,195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采访日期:2013年2月 9日
采访地点:穆良昭家
采访笔记
穆良昭老人是我去这个祖籍村子碰到的第一个人,在合江县城江边搭船时就认识了她,她把我领路进了村子,我的行李箱也背在她的背篓上。后来我知道她是我七叔的亲家,她儿子娶了七叔的女儿。按当地习惯,我叫她“亲伯娘”。她回忆的“三年饥饿”往事,是她8岁至12岁期间,在她娘家村子的事。
口述正文
家里情况
我50年生的,吃食堂有8岁。我娘家村子是陈屋基,一队。我是家里老八,下面还有个幺妹,我家生九个娃娃,活了七个,两个很小就死了,我都没看到过。
我读了三年级,肚皮饿了,回家(干活)了。那哈大年初一都要干活,下午生娃娃,上午还在干。公家给你卡到,要干好多定额,不然就扣你工分。粮食种得不好,干活懒(不出力),再交了公粮,就没得吃了。
食堂不够吃
那哈在食堂,造孽得很!你想吃点干饭哦,没得,稀饭都困难得很。后来没办法哦,我老妈拿铺盖去卖,得点钱再买点吃的。
还有一次,我妈搞了些白菜,虫多得不得了,白菜只剩些杆杆。我妈就拣来,拿回来剁细,放上点盐巴,煮来吃,这个我记得清清楚楚的。
地里偷吃
最饿的时候,我记得我还小,就到生产队地里烧点胡豆(蚕豆)豌豆吃噻。也不敢拿回家来,就在坡坡头,烧堆火,烧吃。
大人去做活路,肚子饿了,就约几个人去烧,有胡秀英、胡菊花,我们三个姑娘耍得最好了,我们就约着一起烧豆吃。我们就约着去山上坡坡头,找些干草干藤烧起来,把豆扔进去烧,等火灭了,把豆子扒出来,吹吹灰,剥开吃。
被看见要遭(被整),悄悄烧,怕看见,怕还没烧熟就吃。看见就骂我们,还要扣食堂的粮,不给吃饭。有一次被队长看见了,骂我们,不让食堂给我们饭吃。那哈队长凶得很,有权力嘛。
那哈造孽,最饿的时候,吃观音土,连蚂蚱都捉来吃,青蛙都捉来烧着吃,哪样都吃过。
我老头(父亲)先饿死
当时我家死了我老头(父亲),我嫂嫂,我两个侄女,死了四个,都是饿死的。我老头先死,60年死。那哈公社化没好久,没得吃的,吃食堂没好久我老头就死了,饿死的,老头死时50多岁。
老头死了,棺材都没得,找了些木板板做个箱箱。请人抬出去,找人帮忙,还要煮点东西给人吃,没有米,只有芽菜,还有点四季豆,给帮忙的人吃。我老头死了,我妈哭,我也哭。
那哈,到处都有饿死的,多得很!我们那个村记不得饿死多少人。那时死的人,反正都是饿死的,都是得肿病死的,一肿就死,那哈好恼火嘛!
我嫂嫂和两个侄女死了,我家一年死四个
我有两个哥哥,我嫂嫂30岁不到,哥哥的娃娃,两个侄女,大姑娘有7岁,小的侄女小我3岁,有5岁,哥哥一家和我们都住一堆。
那哈造孽得很!没得吃,我嫂嫂有肝病,没得吃,就饿死了。我记得,那哈没得吃的,就吃盐巴水,吃了就肿,就到住龙湾医院住起,好多人住在那里。我记得我侄女,还有我老头都得水肿,住那里。病人多得很,造孽!
我嫂嫂死了没多久,两个侄女也死了。老大先死,死前,只吃点米羹羹,就是用米磨成面,煮的,只能吃这个。吃了就睡着,睡着就死了。最小那个,没生病,就是饿死了。看她死那么造孽,我哭了。两个侄女死了,找点板板做个盒子埋的。
我们家,先死老头,第二死嫂嫂,后来死大侄女,最后是小侄女,都是60年,都是一年死的,一年我家死四个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