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敦平(四川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10

口述人:刘敦平(男,1946年出生,四川泸州市合江县白米乡龙聚村村民)

采访人:吴文光(男,195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日期:2013年2月 9日

采访地点:刘敦平家

采访笔记

刘敦平是我堂叔七叔的亲家(七叔的小女儿嫁给刘家儿子),年初三刘家请吃饭,吃完饭,坐在场院里开始采访。老人说得比较动感情,是在说到他父亲饿死后,家里是母亲和三个妹妹,他14岁,停学回家,成了这个家生存下去的顶梁柱。

口述正文

办食堂

食堂是从58年开始,人民公社化嘛,那哈要统一吃食堂, 不准养鸡鸭,也不准开伙。有人弄来吃,屋头冒烟,就走来,一看你煮东西,就拿去,他们吃了。有一次我们家煮几块红苕,他们就来拿了。不拿不行,他们说你偷的,只有让他拿了。是队长李二麻子来拿的,他们当然饿不到。

我们家的富农,啥子房产都没得,农会主席田XX强迫给我们整个富农,我们没有地,没有房产,我们老祖宗(爷爷)当了个军需官(国民党军队),他有点文化,算当时的高中,可能对农会主席说话不好听,就强迫整(我们家)个富农,

干部凶,食堂打饭,你一人二两米,他还扣你的。他们饿不到,上面有人,他们可以拿公家的吃;别人拿了,他们去拿人(抓你)。

没得吃,开始偷

起头要好点,还有点米,后来就只有红苕,一家人只有几个红苕,再后来连红苕都没得,只有找代食品,就发展到吃树皮、芭蕉头、莲糊糊,还有糠粑粑。

那时出去做活路(干活),什么生胡豆(蚕豆)生豌豆,见青就吃啊,什么都煮着吃,白菜叶,可以吃10斤,如果吃一顿萝卜,可以吃10多斤。

反正饿了就拿,那时村里有个蔬菜队,那里的人都没饿到,他们好偷。最后连偷都偷不到,没有东西偷了。

人家可以偷,我老汉(父亲)他饿得都走不动,我不在家,妹子又小,他连偷都没得力气去。人家去弄地里东西吃,他没去弄,干部说他去弄了,说他偷,来家里把鸡鸭都拉去。

吃观音土屙不出来

61年是最恼火的,有什么吃什么,什么都没有了,只有想办法,凡是能吃的都找来吃。找红苕,翻山过去,大概有两里路,一家人刨得有几个小红苕吃。到后来,吃白尚泥,就是观音土,把观音土做成粑粑吃,泥巴不消化,吃得下去,就是屙不出来。我老汉(父亲)就是屙不出来。我吃了,也是屙不出来,只有扣,用手抠。

说到生育,那哈哪个会生孩子啊?那时不要说计划(生育),都生不出来。抬大肚子的,不是干部就是炊事员的老婆。

我老汉饿死了

没有东西吃,加上没营养,就经不起,那哈饿死人就多了。有些人坐在田头,就那么死了。

我老汉浮肿,病情就严重了。那哈,李二麻子(队长)还叫他去薅秧子,他回家来,没好多时间,就死了,只有39岁。

我老汉死时,没有棺材,当时一样都没得,去你们家老房子那里拆了块楼板,做个箱箱埋了。没有碑。

我们队饿死好多个,我五婶是饿死的,胡荣生是饿死的,刘朝贵老汉(父亲),还有那个胡云先的儿子,30多岁,罗安成,大概40多岁。我就只记得这几个,一下子想不起来。

我老汉死了,我停学回家

61年我老汉死了,我从学校回来,停学,我14岁。家里有我妈,三个妹,五个人。我妈她缠过脚,做活路不得力,就我一个人,家里当时一样都没得,我还是把几个妹子养大。

14岁我回家来,就跟大人一起劳动,跟着打谷子。当时是唯成份论,人家评10分,我只得4分。

住和穿

那时我们家的老房子,墙是泥巴,竹偏,土墙都没得,门都没得,一间屋,周围团转用竹篾围起,睡在这里,灶台也在这里,猪圈也在这里。床是打个桩桩,上面铺几块板板,就是床,几个人睡一张。

穿的,补巴摞补巴;鞋子,没得,连草鞋都没得,打光脚板,冬天也是打光脚板,一家人都是。那哈,有啥子鞋子!脚腕,冬天都烂了,一个大洞,留血流脓,那么大个坑坑。等到天气暖和了,三四月,才慢慢好了。

冬天冷啊,烤火,柴都没得,树在办食堂那哈,都被砍去烧了。现在这些树都是土地下放(1961年)后种的。

食堂解散,土地下放

61年一过,多少下放点土地,地分到每户种,每年交生产队,给自己留一些。还有自留地,种点菜,就一天天好点了。

那哈还搞“唯成份”,分给我家的自留地,就是不好的,靠近河边,每年都被水淹。一年365天,我要干360天,一年到头,只是最低生活保证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