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茶菇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04

口述人:谭茶菇(女,1938年出生,湖南省茶陵县高陇镇长兴村刘家里村民)

采访人:罗兵(男,1986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日期:2010年8月

采访地点:长兴村,谭茶菇家中

采访笔记:

“老人不讲古,后生失了谱。”老人在接受我采访的时候这么说。

我见到老人的时候,老人背上正背着一捆芝麻,一高一低走到家门口。老人腿是瘸的,前两年摔断了,也没医治,落下残疾。老人张口讲述的时候,清晰地记得挨饿的时候吃了什么,却完全想不清来具体是哪年结的婚。老人在讲述到五九年在猪场养猪时满脸幸福,因为,在那能弄得到猪吃的红薯。

老人对我这样一个找老人讲故事的后生充满好奇,讲述期间不断的问我:某某你找了吗?他90多岁了……某某你采访到了吗?他是个疯子,肯定在家……

采访正文:

       炼铁还冇饱

我不记得是哪一年结的婚,我生是三八年生的,九月生日,今年73了。娘屋里是颜冲,就是颜冲二队。我五岁我娘就丢了我,背给人家,带在这里做干女,你怕是啊,造够了孽。五八年,五八年冇吃真的是……夜里,夜里出夜工炼铁,我在那杨梅山下(铁厂里),还有些冇小孩的,在那里搞咯,有小孩在屋里带小孩去了。我这些(属于)冇小孩咯,搞铁厂的时候冇哪个,那时候还没结婚。杨梅山修这个铁炉是……搞一个通夜,担泥,全大队几十个人啊,哈(都)在杨梅山下,在那边建炉子啊,白天要搞,夜里要搞,搞通宵;在那西边(村西边的铁厂)扯(拉)风箱炉;三个人扯(拉)一班,仓下(地名,隔壁村)我也搞了。东也喊你去,西也喊你去。我哪里没做到?我处处做到了。

炼铁我们有咋个在屋里?到江西朱里坳担管……担管担炭,担到那里铁厂里来。担白炭(木炭),我也担了,担到放铁厂里烧铁。铁厂里也有人喊“加油,赶紧做”,也有人喊。

五八年我咋个都做了,出了夜工回来还冇吃。我们搞钢铁……如果说我们在外面铁厂里的回在这里啊,在屋里(没去炼钢铁的劳动力)这些人,他们搞了冇得你吃。调到外面(炼钢铁)的冇吃,他们在屋里做事的就有吃。他说你们外面有吃,屋里冇吃,你们回来冇吃。铁厂里哪里有咋个吃得颇饱?不过也是几两米,像现在这样子吃这就冇了。

       和猪分食

六零年……可能是五九年,在养猪。古城(隔壁村)办了个养猪场,在古城养猪场喂猪。走到那边安康(音译,地名),担花木管,担薯,担给猪吃。安康这些人那时候调出来了,迁居迁出去了噻,这些薯冇哪个挖,我们在那挖,挖回来担给猪吃。扯草,天天有这些娘花人(妇女)担起箩去扯草,扯草扯到了皮堂(音译,地名),那边三度(音译,地名),担(草)回来,然后喂猪,你怕是啊。

天天早上吃了餐饭出去,下午回来,夜里才吃得饭。天天是这么搞,在那搞了一年,五九年在古城养猪场搞一年,然后这个事务长又调回我回来。我在养猪场还好噻,到养猪场完整(只不过)一天吃两餐咯,粮食就有喂猪这个粮食,薯啦……这些。事务长说我做事吃得亏,调我回来,冇得我在那。

我们冇小孩就东调西调,专门在外面搞,统一到这些地方做了事呢,你奶奶不也是在这些地方搞了?又不是做了事。我先还帮这些人犁田,我背起犁,插田。这一年就是冇吃这些人走到井冈山(井冈山那时候搞建设,需劳力,有饭吃),然后搞着搞着冇人了,冇男子人(男人)犁田,我在那犁田。这真的是……我这一世咋个都做到了。

六零年过难关

我过难关这么冇吃是,真的说……吃咋个?就这样(食堂里)端着吃一点啊,六零年一餐四两米,冇年纪,四两米做咋个?塞在哪个旮旯里?先累力的就是四两米,小孩是二两、三两一餐,是这样,用钵子蒸,蒸得端,在食堂里,那时候。

走到大门前坳上挖蕨,挖这些蕨根,我也挖了,不晓得你认不认得蕨,这么大一根,这些蕨佬,拿回来打烂打烂洗,洗了就用家伙装了,淀到这个粉,然后又来煎着吃。田里出了禾(谷穗长出来的时候),捋稗子,捋了稗子晒干晒干,然后磨到这个粉,又去炒,炒了炒了就搞到吃,你怕是……我们先冇吃这年是……吃草,吃红花,到田里。吃葛根佬,打烂打烂洗粉(洗出淀粉),搞到吃。吃树皮,我记得吃树皮,树皮是喊咋个米茶籽树树皮,挖到这些米茶籽树,刮了这点皮,打烂打烂,筛了筛了,搁紧搁紧做饺(团子)吃,得粉筛筛了,这个皮也煮起糯米一样,就是是红色的,冇雪白。

田里土里扯的这些草,扯给猪吃的这些鹅叶子草,你们不认得咯,鹅叶子草,黄花草,秫米咯,秫米也是打烂做饺吃,打烂打烂,煮烂煮烂,煮烂用石坑捣烂,然后拌起粉(米粉)放里面撮起吃。

先冇吃这一年是,到碾米厂扫点糠还要拿点面子,扫点细一点的,或者按人分。糠饺这年我们队里不是一个老倌不是吃糠饺死了啊?江仔的老倌(老爸),屙屎屙屎,得(用)手挖都挖不出,然后死了。你也是……糠饺没吃?糠饺也吃了,树皮也吃了,蕨也吃了,草也吃了,咋个都吃了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