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茂香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201

口述人:周茂香(女,1939年出生,湖南省衡阳县长安乡曹家村石塘组)

采访人:王艺璇(女,1989年出生,中国美院新媒体专业研三学生)

采访时间:2011年1月28日

采访地点:衡阳县长安乡曹家村石塘组,周茂香家中

采访笔记:

这个村子里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,我第一次见这个奶奶,冒失的闯进了她的家。唯一现代化的东西就是冰箱,房子简陋的不能再简陋,窗户与窗框之间有着半指宽的空隙,关上窗风也能进来,她形容自己的家是日里晒太阳,夜里照月光。她很会说顺口溜。

口述正文:

吃野草偷稻穗

那前头打禾子(收割水稻)的时候,这些人衣袋子、裤袋子藏谷子,那回来不讲弄米吃(舂米),抓回来用锅子炒哒炒哒,爆得和那个玉米花一样,炒了就吃,肚子还不得满。吃草粑子,吃糠,这些乱七八糟的。夏枯草、鹅铃草、哈根草、野芹菜、野嵩草,原来编山歌什么好吃好吃难弯腰。那时候吃草就吃这种草,鹅铃草央嫩,就和吃菜一样,有些就掺糠,有些就称点米碾碎碾碎吃。想起来了,吃菊花蔸,山歌是说:菊花蔸,菊花蔸,菊花好吃难弯腰。那年好吃的也就只有菊花蔸,只有菊花蔸吃起来没有怪味,味道好又柔软还清凉。不然怎么说菊花好吃难弯腰,那东西就没料,你摘一篮子,用水烫了只有很小一坨菜。田里头的哈根草就炒来吃,那时候的事就莫说了,说也说不出滋味。

因为偷甜菜而去世

我们这边许祖清(人名)造孽哒,不就是在曹公堰去命。

廖XX当书记时,干部也做贼,编的有歌说,刮子(装米的容器)量米钵子蒸,干部每每吃两钵,总是肚子老老空。干部倒好做大贼,祖清(人名)这就小偷小摸,那年头除了贼还有人吗?许祖清(人名)的孩子多,(许祖清)到土里摘甜菜,把叶子撅了,把菜杆子洗了甩放在坛子底,浸坛子里(做榨菜)。人多啊,儿多母苦,也没什么别的吃食可拿。别人到她家搜,(榨菜)搜到手了,榨菜就放食堂吃了,人就给绳索捆了丢曹公堰。用根绳索捆吊在柱子上,(许祖清)怕受批斗就把绳索挣脱滚曹公堰里了。那细伢子(许祖清的孩子)和我屋的大女一年,1958年的,细伢子还只有这么高,两三岁知道什么?那时候细伢子不尖利(机灵),没现在小孩灵机,看到娘滚塘里滚死浸死了(没有叫人)。后来我们生产队叫人捞,用两根竹竿拖(尸体)上来,就埋在你上坡那地方。后来反右倾,问永生两兄弟(许祖清的孩子)你们怎么不去斗廖史祖?他们说人都死了还斗什么。祖清吃食堂不就逼死了命吗?我说他们也亏良心,摘个甜菜能是什么贼。

没有工分就没有吃的

那时候没有良心的人见多,有良心的人见少,不然你的舅爹不会回,就是你屋舅娘吃苦了你屋舅爹才回。你舅爹要是不回的话他现在就有退休工资。你屋舅爹回来看到,塘里面分鱼,别人都用篮子提,就你舅娘用手抓,都是小的,大的没有,工分少嗨(家里有孩子只有一个人能赚工分),那时候靠工分吃饭。

升阶级批斗用罗锅(铁锅)烙人

我也是人你也是人,你这人还格外不同吗?那时阶级大,阶级大是吃了爹娘的亏,那时有钱去积钱买田,给阶级给你背,你有什么办法。那时候开会由得这些贫苦农(给别人)升阶级,古话不会错朋友不怕多冤家怕半个,贫苦农开会给你升阶级那你就升阶级,那就和淋了铁水一样改不了。那时候升阶级就造孽啊,有些地主喊大地主,凭良心说哪是什么大地主。那个唐生(人名)烧罗锅来烙,红罗锅像烙肉一样。不造孽嘛,烧红了你去烙,皮都烫掉。

大跃进冬天翻勾栏

那时候做事,下雪要去翻勾栏,踩冰垢踩的噼啪噼啪响,那时候没有套鞋,两个赤脚为主。问你冷吗,要回答不冷,脚其实和胡萝卜一样。今日检查就要发动(村民)今日去犁田,打赤脚,这些干部好受表扬。这个干部安排事好,(村民)翻的翻勾栏、犁的犁田、刨的刨草皮子。这样生产队才好扯红旗,开会常常得表扬,这个生产队安排好调整好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