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人:邹佩浮(男,1941年出生,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)
采访人:邹雪平(女,1985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3月3日
采访地点:邹家村邹佩浮家
采访笔记:
我在村子习惯叫他西堂爷爷,这是他的小名。记得去采访他时,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,因为他给我的印象总是很严肃。
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述的表情,语速很慢,有时停顿,想一会再接着说。他习惯用手比划着他吃过的菜、树皮,很想让我知道是什么东西,在他严肃脸上多了些祥和。
“有一段,就是一点粮食也没有”,他脸上像是愤怒的眼神对着我,我不断想象着那段饥不择食的日子。
口述正文:
挨饿怨个人
挨饿的那个事就是从60年开始了,大兵团作战,那个时候都出去到地里住。我那个时候是在小司家,一个红砖学校,起的名叫红砖学校。干活就是深翻地,那个时候不是深翻地吗?就是干那个。实际上挨饿那个时候怨谁?实际就是怨个人,地里收入又不少,就是要求一晚上把地瓜弄出来,咱咋办?就是用犁耕,看见就拾着,看不见就不管,你说往哪搁?在地里刨个窝子,一埋一放,最后没人管了不就烂了嘛!以后棒子连颗连槌就搁在道上,就放在那里,也没有管的,就是这样导致挨的饿。棉花也很多,就是没有拾的。像今天你在这住,到明天又让你去那里住,没有一个安定的地方。再就是大炼钢铁,这里炼钢铁,那里炼钢铁,咱这就是在陈家炼钢铁,挨饿主要是个人造成的。
地不好种,人不老实干活
那个时候咱这不种麦子,种也并不是不种,以地瓜为主。村前面村后面全是地瓜,除了地瓜就是萝卜,种麦子,水利条件还不行。挨饿以后,那不是毛主席提出来,一定要根治海河,之后就是挑沟挖河了,治理海河。那时候种麦子,一亩地打不上百了八十斤,那时候的地是这么宽,六寸。现在是三寸,多一半,也没有经济条件,啥条件也没有,挨饿就是这么着造成的。干活的和现在一样吗,那时候也安不下心来干,也不老实干,娘们们拿着鞋底子去地里干活的了,实际上是干的活上去的吗?打土蛋蛋子也好,聊天也好,是干的活上去吗?干这么点活,地里收入不上。挨饿是多方面造成吧。
“刮五风”弄虚作假
那个时候咱说吧,上头的事是不错,下头都闹,像你村里打一千斤粮食,那俺村里打两千斤来,闹的这么着。那时候不说事实就是,有就是有,没有就是没有。好嘛“刮五风”嘛,咋叫五风,这就叫五风,实际上是收入的不少,都是弄虚作假,家里实际上都糟蹋了,实际上没有粮食,都往上头汇报说有粮食。有的说,俺家有仓库,那家有仓库,存多少粮食。那个时候咱这十多个村一个大队,在大么王家,随后我就去大么王大队去了,在那里搞副业,在副业上,实际上村里汇报是有粮食吗?但他汇报说有粮食,上级又不亲自来看看,人家就是按着汇报的办,按着你家里有粮食办,你吃多少,你家里有粮食,人家就是按着你吃多少办。其实家里没有粮食,是吃了空了。其实上头也不知道,指着汇报,就是这么个事。
开武干会,谁吹的大谁就是红旗
在无棣县开那个武干会,谁吹的大谁就是红旗。那个时候是这么着,你一亩地一千斤吗?俺这两千斤,那个时候不就是凭嘴一说吗?那个时候都是这样虚夸。这里那个谁嘛!这里你华树他姥爷,老关王家村,就是在开武干会时,谁忠实可靠不行,谁实话实说不行,谁这样说,实话实说,俺家里就是没有粮食,仓库里就是没有,这个不行,这样说就在那里挨揍啊,他就是这样,在那里挨打出了病,又回来死的。赵守艺村还有一个叫镇海的人,也是这样,谁说实话不行,谁能吹就算好干部,好嘛他挨饿吗,那时秋后开的武干会吧。那不是从秋后十月到第二年三月就挨饿嘛!纯粹的是挨饿,一点粮食也没有,不给你。
吃食堂
挨饿是六一年,六零和六一年是最严重的时候。反正四十开外的都经着了,就是没有经着真挨饿也经着那个艰苦时候。开了食堂就一步步好起来了,三两、五两,慢慢的涨,这是集体食堂。一个村里一个食堂,吃啥呢?吃那个粗糙的麻膳,蒸成窝头。吃那个地瓜干,去食堂取。我和你三爷爷,俺们老爱在一块,我们打来好地瓜干,不是吃不饱嘛!我们到集上卖掉好的,再买点差的回来吃。吃不上几两粮食,最好的时候就是八大两,八两,这随后就是好的。
没有粮食时,熬粘粥、吃树皮、吃棒子瓤
有一段,就是一点粮食也没有,就是从十月到次年的三月,是六零年。这个阶段一点粮食也没有,随后看到饿死这么多的人,就开始有食堂了,三两粮食,在那里熬粘粥,有粮票,粘粥是浆粘粥吗?就是粘粥水啊,一天三两,能吃饱吗?家来以后再弄菜,菜也很少,榆树皮都扒光了,啥菜也吃,啥叶子也吃,只要是春天的绿东西就吃,家来切上点菜。还有棒子瓤,在碾上压,担担,那个时候糠基本上没有,没有粮食还有糠嘛!那个阶段是最艰苦的时候。这就是食堂,挨饿基本上就那个时间,从61年,以后陆续着就好点了。
一开始上级不知道,随后时间长了就知道了,知道以后也是改变这个事,他不是不关心老百姓,哪个重要领导不关心老百姓,当时是不知道,汇报后,就知道了。
找人架死人
从我经历的饿死了有四十多口子,饿死四十多口子,我经着这是。这里那个爷爷死的时候,我那时在大队了,死了以后没有人穿衣服,找不到人,个人都顾不个人来,你要是找别人,别人就说:我还不知道哪天死,还给你穿衣服,我不去。人家不去,就是这么严重。我从大队里叫了一个木匠来,做了一个棺材,那时候大队里有运输队,这个运输队在那里基本上能吃饱,那里有伙房,叫了好几个人抛了窝子,这么样架出去,那个时候挨饿的时候。长柱爷爷,还有那个死的长恩爷爷,那个眼看就是死啊,别看最后活到80多,那时候就是这么严重。
没寻思能到现在这个时候,现在就说享福了,生活条件也好,哪方面吧,愿意吃啥就吃啥,面包牛奶基本上解决了,愿意喝牛奶每天喝也中。我和你老姑说,现在这面包也不算好东西了,都不吃了,还都挑着吃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