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人:邹金萍(女,1941年出生,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)
采访人:邹雪平(女,1985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3月4日,2011年2月15日
采访地点:邹家村,邹金萍家
采访人笔记:
我第二次采访老姑是在2011年的冬天,那天我是去给她送照片的,她留我玩。看着她的挽留,我就坐着和她聊了起来。我们聊着聊着又说起“三年饥荒”的经历,见她善谈。我赶紧把摄像机打开,让她坐好。故事源源不断的讲了出来。
她讲述故事特别清晰,她说永远记得那些苦日子。这次她足足坐在我的镜头面前讲了一个多小时。她讲述的表情上气不接下气的,感觉心里有很多要倾诉的话一样。我坐在她面前认真听着每段故事。大半个小时,我没插一句话,整理完她的口述,才清楚的知道她讲述了这么多的细节,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些记忆的碎片,才认识这位老姑。
口述正文:
去辛村挑沟
五八年那一年,要去辛村挑沟,咱那时不挑沟不行,到了年龄了,我那个时候十八。俺到那里吃啥呢,就是捡着黑地瓜干子,带着萝卜秧子拉着去那里住。我走了三天,在那里挑沟受那个罪。说给你不信,才上来十二月,才上来就下小雨,到以后就刮雪夜。你说那个辛村又高而不平,这边是苇湾,那边就是湾,当中是个道。你说到末后那个下雨下雪,道上滑溜啊,哎呦,好赖的我没有掉在湾里。那个长顺的姐,她和我同岁,她也掉在了湾里。还有莲爱姑也掉在湾里,狼哭夜叫了一晚上,都水水啦啦的。到那里好赖的脱下裤来,钻在被里这么着安稳了,弄到天老么久。放假了也弄到时候了,不让家来,在地里靠那个时间。
在那里待了三天,俺临去的时候那个道,好像是在王连玉村走的,道老么好。还有莲爱姑,她家里也没有人,三口人,那是长曾爷爷和长曾奶奶,莲爱姑比我大一岁,她也去了。待了三天,我说:“莲爱姑,咱家去看看的吧?”俺长曾爷爷和长曾奶奶比俺娘和俺爹年轻点,人家能跑啊,你看看俺家,一个躺着拉不下屎来,一个光跑茅子(厕所),咱家去看看的吧。她说家去看看就家去看看。人家不放假,请假不挨训嘛,你家去,人家都家去的话,这里的活还干不?我说黑夜里咱早起,咱再早点回来,训就训吧,训的话咱也得家去看看,就这样。
鸡叫起来就爬起来,叫起两三个人,就这么着走的。你说走到道上,白浆浆的净些水,就高低过不来,这个咋办?我们都走到这里了,莲爱姑说,咱就顺着那个幸福沟,这个沟是通到辛家店,咱跑到辛家店,顺着这个沟回去。你说倒回来又跑,出来太阳,你说刮那个大风啊,顶的就吼吼的往那里跑。到以后碰到你老黑姥爷,他不知道是使着车还是咋着,人家上边拉着东西,还拉着你嘛。我说,哎呦,那不是万家集村老黑吗。莲爱姑说,看着像,那一回碰到他。
临家来就这么跑了家来。看看老头子,给他们挑了点水。到以后回去,人家就是指着额头数到我啊,简直说那个滋味着实不好受了。我说数到就数到吧,咱回家看了看挑点水,可让俺爹俺娘烧点吃。
藏着小锅煮东西吃
到了过年春天,真挨饿了,家里一点粮食都没啥吃,去地里找那个棉花羽,“刮风”刮得那个棉花羽,还有以前扔的那个破地瓜,过了年它不坏了嘛!就拾了那个,还有破棉花,棉花上还有种子还有瓤子,弄那个洋货就弹啊,弹了以后,掺上坏地瓜搁在碾上压,压完回来了,家里还没有柴火,没有柴火咋办?就在场边边上,那时候就是点柴火也没有,就这么干净,拾了一点,那时候锅也没有,都拿去炼钢了,我还有个小锅,藏着没让人家看见,看见了翻了去就是要铁多少,要铜多少,那时候乱七八糟的铁都给你拿去,家里啥也没有,我藏着那个小锅,放在哪里藏着呢,就是在屋跟底下刨了一个窝,埋在下边。
俺拿出那个小锅来,在这里拾点柴火,在那里拾点柴火,就是弹得那个棉花种,还有那个破地瓜,这么放在一块,还有以前场院里剩下点柴火底子,我就拿回来,拿回来就用箩子就这么担担,然后就把弹得棉花种,还有坏地瓜、糠,用洋货点着,以前弹得棉花也弹得不好,用手搓错,再搁在碾上压,拾点柴火,放在锅里再堡,堡了吃,不熟啊,你别看吃。
俺去铡草饿得爬不起来
五八年那年真是挨饿了,那不是没啥吃没啥喝的,你说吃啥啊!过了年春天,咱这个村里就是一头黄牛,死了人就搁在那个托跋(托子)上托,指着这个牛往外拖。你说咱不是疼的慌嘛,人饿的那个样,你西官老姑那个大伯要铡草,找人铡草找不到。我说我去铡的吧,二月,还不是二月,是过年正月,还没出去正月。还有西头那个栓令的媳妇,就是玉国他娘,俺俩个人。你西官老姑她大伯就采那个棒子叶,是好采嘛!棒子秸都刮得没了叶,好赖的给牲畜扎点草,整个村里就一个牛了,我铡了几下不使得慌嘛!早上就吃那样的小饼子。
刚才说了,饼子就是搁上那个坏地瓜,用洋货弹得那个棉花种做的,我吃了也不愿意跑。俺屋这边不是有个沟嘛,大沟,沟那边有个场院屋子,我说使得慌倒在沟沿上歇歇,眯着了。哎呦,我醒了晕的不能跑了,脸黄黄的,我好赖的在沟沿爬起来,爬也爬不起来。想着家里还有病的爹和娘,一个拉不下屎来,一个吃了东西不消化。
好赖的爬起来掐着肚子晕呼呼的,村西头那个山根的妹妹冬娥看见我。她嫁到二宝孙村了,俺们小时老在一块玩。我说:冬娥,我不行了,完了,我咋不能跑了,头昏昏的。那时候你西堂爷爷没在家,他在大么王村。她说我去大么王村叫俺西堂哥吧。你西堂爷爷回来了,他那时在大么王村刨窖窝。他去王洪祥伯伯家买了点药,吃了就这么着好的。俺这是大命的,你说那时候长病,哭都拿不上音来,我那时好了还和现在一样吗。
盼着分粮食,没分,恼了跳了井
我从一生日多跟在这里,从入了社是一年不如一年,那时候光闹,也不怨队里,就怨形势。到以后,二月挨饿,上地瓜匟,都饿得那个样的,那一年还有俺爹,就是挨饿的那一年,就是盼着分地瓜,也不是分破地瓜,那时候拣的好的就放在炕上,地瓜蔓、地瓜头头子就成了好的,盼着去分的。
这里俺爹,拖着一个胳膊,上那个麦根子剁上,拿了点麦根子。那时候就是盼着分点吃的,到以后也没给。那一回我恼了,跳了井,也没死,你西官老姑去茅子里(厕所),正好看见我,熬过来真是老不容易了。
俺老官王村那一家人妻离子散
你说我跟在这里,老官王村的俺爹俺娘也不省心。这里俺爹俺娘要我来,这里又没有姊妹们,又没有亲的。这里俺娘就说,你那的爹娘还年轻,姊妹们又多,我要是死了,你连个亲人也没有。那里俺爹在生产队里干社长,那时候弄到阳信去,吹这里存着粮食,那里存着棉花。他光那么说,到哪里去拿那些粮食,在那里被人当人质,跪砖,之后不是担架抬回来的嘛!
那时候家里还有三个兄弟,两个姐已经嫁了,大兄弟十七八,二兄弟十五,还有一个小兄弟七八岁。你说那时候挨饿咋办,就把小兄弟给了屋后边的福利家,他家有四个闺女,把俺兄弟给他,在那里算是老大,让他招洋老(当上门女婿),(他)就拿着那个兄弟猪狗不当,让他磨豆腐,做这个做那个的。俺一看俺那个兄弟待不了,就这么着俺又去了惠民,在那里给他找了个主跟着人家。
老官王家俺娘,弟兄四个,她数老大,老大可是分的是老房子,正赶上五八年挨饿,人家下雨都往屋里跑,她往外跑。俺兄弟才十七八岁、七八岁,连点柴火都没有,去哪里修房子。这咋办啊,就是这样往外跑,家里还有一间北屋,一间小西屋,舍了俺那个大兄弟在家,俺娘不是又改嫁到小司村嘛!她带着俺那个小兄弟去了五年,俺娘就没出外门,又挂牵俺二兄弟,又挂牵常驻、老胖。
俺那个大兄弟叫老胖,成天哭,俺娘走了五年他就死了,他死的那一年是五十九。俺这一家人,七个,大姐、二姐嫁了,小兄弟在小司家,二兄弟在惠民,舍下大兄弟在家里,住那一间屋,也没啥吃也没啥住,这是俺老官王家那一家子。我说,那时候哭都拿不上音来,治的俺爹回来的就说胡话,那个时候五八年,他跟你三奶奶的姐夫一年死的,之后就妻离子散了,我说照实了不得了。
为吃的和丈夫打架
这一段落还有俺爹。你西堂爷爷他和西庄村的春贺、砸死的洪莱,他们都是这大队那大队的弄地瓜干。我和春贺的媳妇去西庄村压地瓜蔓,她说金萍姑,你是不挨饿。我说俺咋不挨饿,要是不挨饿的话,俺爹和俺娘还饿的这么样嘛。她说俺没挨饿,我说你咋不挨饿?她说春贺从口袋里装点地瓜干家去。
那时候队里有黄茎菜和地瓜面,就是人家拉来的,把黄茎菜搓搓蒸成饼子,你西堂爷爷就在大队里吃这个。她说春贺一天给俺省两三个饼子回来,也装点地瓜干回来。你西堂爷爷回来,我真一下子烦了,你看人家对娘们孩子,你看俺家里三口子一遍遍的快饿死了,他就不知道省点回来吗?有时候我给他叠被看到棒子仁,还用说他在那里玩炒棒子花吃,实际俺不寻思这个。
那个时候把人也饿傻了,到晚上他家来了,我说你家来兴宿(过夜),这里还是你的家吗?你哪里吃的饱,哪里吃的好,你就上哪里去,你别上这里来兴宿(过夜)。俺俩个人不吵嘛,我和他说春贺媳妇说的那些事,三吵两吵就打起来了,打起来以后,我唔得一下把他的被给扔了出去。
他到了第三日,拿回来个半饼子回来,一个零一块。那时候在那个北屋里,他也没说给我,也没说给那个老头子老娘子,就拽在那个桌子上了。你说小平,穷人没有志气。你说要是现在挨饿的话,沾一吵也把吃的撇(扔)了出去。他说省了一块给了俺爹一块,给了俺娘一块,我还吃了一块,三个人一个人一块。你说俺爹吃这块饼子比点心还好吃。
这么着,从那一回气的我们俩打仗,你看俺娘还寻思生活和早一样。那里俺娘以为俺长病来看我,不能跑脸较黄黄,俺娘说这个闺女不长好病,饿得连点血丝也没有,她这不是饿糊涂了嘛。她拿来干粮看我,还是你西堂爷爷拿去的干粮,她那时来看我。哎呦,气的我说,从那个时候你西堂爷爷好点,我不也哭也骂也吵嘛,我还让你上来兴宿(过夜),你不把俺家人当啥。从那时他好点了,那个老娘子养到她八月里,那时候就不怎么挨饿了,下来粮食了,气的我说可了不得。这不是整个的那一年嘛。
俺爹二月饿死
俺爹到了二月挨饿就死了,那时候饿的都不愿意动弹。树林他娘上俺家,俺们都在北屋里躺在那里住,她家破罐子也没有,上俺家要罐子提水。到以后俺不愿意动弹,她说你起来吧。我睁了睁眼。俺那个窗户台就在院子里,从这边拐过去,看看也没有人。到以后又说让我起来,我看了看没有人,心想起来吧。
那个时候你西堂爷爷走了,他去了大么王村。我起来刚提上裤溜下炕沿来。我叫她二嫂,她去了说,平妹妹给你罐子。我说你使吧。她说不使了。她一歪脖子,她说平妹妹,大爷咋着了?看着他往外伸胳膊伸腿的。我说咋着啊,昨天晚上说话还好好的。我看了看就叫不作声。你说把人多么的饿傻了,在盆里有这么高高的地瓜面子,你说给他熬点粥也行啊。我还掺上榆面,他不是拉不下屎来,这么样拉屎滑溜。俺娘倒在这边,我说你看看你,俺爹这么样你也不管。她说我没看见,实际上人也饿傻了。
到以后,俺爹死了,我那时才二十,俺不慌慌张张的找人给他穿衣裳嘛!俺去找树亮他大伯,他说,我个人还顾不上命,还给你爹穿衣裳。你看,听到这个滋味多么的不好受。那时真是这么样,那些爷们眼珠都饿得发蓝了,之后也没找到穿衣裳的,家里只有我个人,咋办啊?
我说娘们好说话,我就叫了钢头婶子。我说钢头婶子,不管男的好,还是女的好,咱帮他穿上吧,破大棉袄,破衣裳,这还要往外架,咋办?我又叫了金田他娘,俺三个人给俺爹穿上衣裳。
育才叔那个人不孬,人家还跑了来,好赖的弄个门,现在有树秸,以前哪有,把他驾到上面,他说有纸没。现在有烧纸,以前哪有烧纸。不知道他在哪个墙上撕了个破画,把画当烧纸,就烧了。这个门呢,就让他躺在那里。在大么王村叫来你西堂爷爷,叫了一帮人来,把箱投开,把他架到里头,就这样把俺爹埋了。
俺娘活到八月
到以后俺爹死了,我心里不好受,还有俺娘呢。那时候这么一顿有一碗粘粥,就那样的粘粥水。我就到了长州哥家,我在那里不哭嘛,俺爹都死了,可得让俺娘有这口气。到时候进了大门叫叫有个喘气的,心里可痛快点啊。你说这好赖家里啥也没有,这咋办啊,可不能再饿死她啊。
那时候长州伯当干部,树亮家屋里有地瓜干,都不敢分不敢摸,反正是摸着点的。实际上他饿得也不轻,净些苦地瓜干子,这么着吧。长州哥收了一小簸箕,你说那时候一小簸箕面子比现在啥东西都值钱为贵,这么样给了一簸箕地瓜面子,好赖的给这个老娘子幹点汤,烙点地瓜面子饼,好赖的拾点柴火。俺顶死也没忘了人家。养到八月下来粮食,吃的多点了,俺娘就死了。她那个时候都有了病了,哎呀,这不是一步步的一年死了两口子。
金陵媳妇饿傻了,偷东西
西头金陵的媳妇,她已经嫁人家,金陵还活着,他的娘们那不是饿傻了,把孩子扔到雪里,那个儿子都会跑了,他拽在雪了。德全的叔叫家舍,他是个光棍,没有人,他去金陵家,听见孩子哭,从雪里把孩子扒拉出来,把孩子暖和缓过来,不知咋的又把孩子扔在里面,早晚那个孩子死了。
她还偷东西,这不是说俺三个人在那里铡草,我躺在沟沿上,培林嫂子回家不知去干什么去了,一会老金贺家,她家不怎么挨饿,金贺还在五零一厂里,他多少的挣个钱。金陵媳妇上人家家里偷出一管子面来,还有好几个鸡蛋,搬着就回家了,金贺他姑那时候在这里坐娘家,一看门怎么抬开了,还问这个问那个的。有的说我看见西头那个金陵家搬着东西,上面盖着蓝布衫。(金贺家)上她家去翻,她搁在蒿子(木头柜子)里,好赖的翻了出来,你说饿得咋着啊,不训她嘛。问她鸡蛋是你偷的不,她一把夺过来连鸡蛋皮都吃了,她咔嚓咔嚓就吃了,饿的这么样,逼得她就大胆的到处去偷。她去抬开这家的门,又去抬那家的门,吓到人家的孩子就在那里嗷嗷的哭。人们都赶出去干活的,把孩子锁着家里,围在家里,吓的孩子哭,一会功夫上人家里搬出来,好像还有点麦,放着好几个鸡蛋,弄人家的蓝布衫盖着,不弄出来她来训她嘛,看见鸡蛋就唔得一下舔在嘴里,连鸡蛋皮都吃了,人们都训她,这是金陵家,就是我铡草的那天。我说她啊,就光这里偷那里偷的,就是偷疯了,偷傻了。那个时候就把人饿傻了,啥也知不道了。
长顺他姐也饿傻了
长顺他姐放着一点麦子,她爹叫不作声,当时她傻的在锅里炒麦子。我说那时候他爹面子都咽不进去了,还给他爹嘴里添了一堆麦子,你寻思寻思她这不是饿傻了嘛。她说俺寻思俺爹饥困饿的,家里还有一把麦子抄抄给他吃了,添在他嘴里。她说俺傻的有点麦子,俺还搁点榆面。我说他都快死了,你还搁榆面做啥,放上点榆面,就这么泄泄咧咧的,一调起来和口水一样,她还往嘴里喂(他爹)。那个时候就是饿傻了,就是啥也知不道,也知不道害怕了。
村里的粮食都还外债
秋后村里也有点地瓜干,都不让碰,不让碰不让摸,还外债。那个时候说还外债,那不是说打仗打的国家穷了,说是国家还,村里不敢碰,都不让吃。每个村谁吹得欢谁就是好官,不表扬嘛。跟现在似的俺一亩地打多少出多少,有多少钱,有事实行啊,可没有事实。当时人们吹的都挨训,挨耪(骂)。你说地里收这么一点,老百姓能淌多么点粮食,干嘛给国家换外债弄出去。
听你西堂爷爷说,一个村成天往外倒蹬地瓜干。那个时候你四爷爷家的东屋存了点,还有老舀子南屋也存了点,轱辘三爷爷家还有点,那时候的屋都净点点(很小),你别看一屋地瓜干,其实是一点。三嫂的西屋里存了点地瓜干,不是每个主的搁,找宽敞的地方,都每处搁,没有仓库又没啥的,就这么样把人们饿的,都不分。那就是吹呼的,你吹那么多人家国家不和你要嘛,那时候兴上公粮啥的。
过了年挨饿去地里找坏地瓜吃
过了年扒拉不生吃坏地瓜嘛,去找坏地瓜母子,找棉花羽,棉花羽拾点柴火弹弹搓搓,吃那个种子,上碾上压的,掺上那个坏地瓜,拾得地瓜不是那么干净,不拉拉的有嘛。队里晒地瓜干去队里晒了,他和户里的人那么干净嘛,就扔在地里,不念光吃坏地瓜干,他扔的匀活嘛,到地里搂搂都是坏地瓜片子,第二年人们饿得都低着头去找那个呢,好嘛树上的芽芽一出来就啃着吃了嘛,就是这么呼咙的。
最难吃的臭出芽、麦苗、青阳树叶子
吃的最难吃的,操他娘,过了年你说哪个最难吃。那个棒子瓤能点水还咽进去里。看着那个麦子苗正绿,你看这个老么好,咔嚓咔嚓。呵,你说那个凉里又甜么嗦里啊,就是好赖咽不进去,一闻到这个味就恶心。
再就是到发芽的时候那个臭出芽(香椿芽),看着老么好,成天泡,泡了以后弄出来咔嚓了咔嚓。哎呦,那个味,不用说吃了,还不如那个棒子瓤,那个冥冥眼还能咽下去。这个就是刺着喉咙眼,嚼不出啥味来,一凑过去就恶心,一凑过去就恶心,那个东西最难吃了。
还有一种东西青阳树叶子,看着这么耷拉着争绿和榆钱树一样,我看着这个东西还老么好,掰了家来,扒拉扒拉咔嚓了咔嚓,那个东西一不能咽。反正不能咽不吐就咽进一点,可是不好吃。那个地瓜叶咔嚓就是个药味,那好赖的还能咽进点去,就是这三种东西。
那个杨槐叶也能吃,再就是那个蒿子,过了年看着蒿子这么高老么好,其实我还没吃,那个东西我没吃,当时我闻了那个味恶心,和那个大蒿子这么高。那个是老慧干伯,现在他死了。以前他和那个贺伯伯,他在那里种院,院后边长了这么一片蒿子,贴着那个屋子。他还说别和别人说啊,咱这的蒿子这么好,咱别说,咱爽采点回家吃,那蒿子吃了不行,有毒,他吃了脸、身上浑身肿破。哎呀,肿的那个样。那一回他差点毒死,都是吃那个蒿子吃的。再就是那个大蓖麻,你奶奶那一年,她不知道从谁家压的,吃了就疯了,那个不能吃,吃了疯,毒人。
麦子苗、臭出芽、树皮的吃法
那个麦子苗,家来,咔嚓,搁上开水咔嚓,这么切了切,洗了洗,我看着这个麦子苗切的净细细,扒拉到到肚子里可能撑空啊,这么好,争绿,这么吃了一回,恶心,咱吃不上来。你说是甜嘛,也不是甜,反正凉凉的不是个味。那个臭香椿芽掰了家来,也是扒拉扒拉泡了泡,还泡了两三天,那个味就是没不了啊,就闻到就恶心,就是不能上嘴上搁,一搁就咯这么着,往外反蹬,这是那个臭出芽。
其实槐树叶、柳叶就吃来,这个不碍事。那个柳叶泡泡就是苦涩涩的,这个不难吃,最难吃的就是臭出芽和麦子苗,这是咱的口头,咱知不道别人咋着。
吃树皮,才上来吃老皮,吃嫩的,到末了吃老的,连老的也没有了,连老皮外边的皮也不扔了,就这么糊糊,糊成饼子,搁在锅里煲煲吃,那个我也咽进去,到以后树根都刨出来不舍得扔,劈下来,那个时候都吃,那几年都没有榆树。那不知道在哪里,让学生弄来点种子,就这么种的,种了点榆树,以前都没有榆树了。
榆树做成饼子吃
榆树和榆皮不是粘嘛,就这么糊糊,你寻思还糊的老么好吗,一糊就搁在锅里煲煲。到以后分这么点粮食,个人分这么点地瓜,掺和点粮食。那个榆皮粘,发粘的,掺点啥东西也粘,你要是搁点面子还能弄成堆,要是熬成粘粥来,就像口水似的楞(很)长。外边那一层不是发黑嘛,都是沫沫子,才上来就掺和着吃那个,掺和着粮食和地瓜干,吃这个,不是一年也多少的分点不,就是不够啊,好嘛一年才吃两百斤粮食,你说小平能到哪里,不和吃眼药似的嘛,就是掺和上点。
吃食堂偷木头烧火
到秋后队里没有柴火了,吃食堂烧柴火,也是户上倒了屋,捣鼓木头。到以后把柴火烧没了,吃食堂也吃不起了,国家来了点粮食就分一点,个人去烧,那个食堂就开不起了,光捡柴火上哪里弄那些柴火。那时候都放倒屋塌,偷木头。那不是俺家北屋的木头也被偷了,都是林条(木头)被拉了去。能劈斧劈,到真饿了人们劈树也劈不动了。
饿死人不说,为了能打粮食
这是多少年了,洪恩她二伯的娘死了,捂在了炕上好几天。那时候俺是一天五个蛋蛋,老年人一天三个小窝头,一顿个半。啥呢,他娘死了,他说别说啊别说啊,还可以多打两顿窝头。那时候饿得也没有了爹,也没有了娘,啥都没有,谁也不认得谁啊。那个李朝干村的春山,他那个娘们傻点,死了搁在门后头老长时间,死了不说,为了打她那点干粮,那时候人们也知不道小胆(害怕)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