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缺(河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77

口述人:郭缺(女,1929年出生,河南省临颍县大郭乡大郭村)

采访人:郭睿(女,1988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
采访时间:2012年2月3日

采访地点:大郭乡敬老院

采访笔记:

1月31号,我开始在大郭乡敬老院采访,当天见到了郭缺老人,知道她80多岁,看起来身体健朗,当时天色已晚,就跟她约了改天来采访。2月3号吃过中饭,我去敬老院找她,她没在屋子里,我就去隔壁找靳枝老人聊天,靳枝老人又带我去采访她的本家亲戚王花老人,从王花老人家出来之后,我送靳老人回敬老院,遇到了外出买东西回来的郭缺老人,开始采访。

按辈份我称呼她为姑姑,因为她已经知道我在敬老院采访“年景”(饥荒),所以她开口就从1942年开始讲起,讲那时苦旱,“淹三年旱三年,不淹不旱又三年”,“针穿黑豆大街卖,小媳妇换不来一烧饼”……讲家人那时逃荒,16岁的姑姑被卖到泌阳,已是哽咽。又讲到58年,讲夜里拉粪,没得饭吃,连二两也没有,上级检查就把笼盖盖上,说天天吃蒸馍……老人讲述时一直在用感叹词“噫”,拖长音,无尽的岁月辛酸都在其中,闻者叹息。

老人一二十年前便丧夫,现在和残疾儿子同住一间房,看她儿子长相还周正,约四五十岁,见人笑,很热情,身体抖得厉害,不知是什么病症。老人说他“上学上到五年级啊,五年级又上二年,写不成了,不上了”。老人说儿子不会种地,要是会种地也不来这儿(敬老院),多亏了有亲戚帮忙,“够不着人还来不到这儿哩”。

这次采访后过了两天我又去了敬老院,去时老人正在和隔壁房的老太太一起煮汤圆吃,见到我要分我几个,我道谢,没好意思吃。住在敬老院的老人,要么孤寡,要么难自立,能住在“这儿”,也算安乐吧。

口述正文:

挖坑塘

58年,老天爷,深翻地哩,挖坑塘抬坑塘哩,那老婆儿家,你想着,那挖里多么深呐,噫,都是老婆儿家抬哩呀,你不抬?你还不敢吭气儿,你吭气儿,有那老婆儿家,一说,妥了,开会,一开会,扒她,都扒开了。

夜里拉粪

黑咾,推水车,拉粪。那麦苗,浆这麦,十来月间,十一月间,都是朝地里上粪哩不是,黑咾拉哩呀,都是叫黑咾拉粪,你不着十一月间咾冷啊,都是穿俩,糊皮(外面)穿个大棉袄,穿俩棉袄,噫,叫你拉哩,噫。就怕黑咾,黑哩你不着(知),那黑着,对哪儿照不见人呐,那十一月间那冷着哩啊,噫。

58年我没咋干重活

噫,我也胆小,要说这58年呐,我还没下恁大劲,我咋没下恁大劲哩,俺姑奶奶家哩孩儿,俺表叔哩不是,俺那表婶儿做活不咾中,俺那表叔,当队长哩,这叫我去给他做活。是干重活咾,俺表叔都喊我去了,我也下住重活。他咾,显好些。有那(别人)咾,你搁家你不干活儿?都不得吃饭呐!不领你饭呐。

批斗

那时候,真是呀,不敢听说啥,听说一句话,妥了,扒他/她,站那顶上,跟小孩儿玩了站那,老鼠拱石耳洞样,站那两锵(边),那时候不都是小脚,吭哧推这锵(边),吭哧推那锵(边),噫,成天叫你吓哩跟啥样。

食堂吃二两不到

这58年,成天抬坑塘,提起抬坑塘,那还是叫吃?一说晌午了,放工了,去吃,不定是稀水儿了,秫黍面,秫黍面浆糊,使那小黑碗龛(盖)哩,就那一个,烧点儿咸茶,扙(放)点盐,烧清水。

都是饥哩没法儿,说哩二两,二两也没,净是茶,净是茶。噫,那红薯柴子(块),埋那粪坑底下,这过年二三月间又叫锄出,又扒出。人家东乡那地里,犁那,都拾那坏红薯,

拔野菜

那时候,是叫吃?还不叫吃啊。你干到月明都出了,领那一点儿,茶,稀水儿,那是汤?都不是汤啊。那罐儿搁那院里,照那月明(月亮),明晃晃哩。自己搁地里咾,那一年啥,那一年(有)红叶苗,深翻地哩,翻着,歇咾,麻利勒(拔),歇咾麻利勒。勒勒咾回来,去领去(领饭)咾,麻利搁家,炸炸,炸炸咾,掿掿(抓抓),剁剁,搁那汤里头搅搅,都成天吃那里。红叶苗,你都不强着(不知道),恁妈幸着(可能知道)。

那一年咾多,你不着刚麦罢,麦茬多深(高),那红叶苗比它都深,都是勒哩那,勒点子,勒点子咾,噫,就那,黑咾都是吃哩那呀!噫。

吃那茨茭芽,茨茭芽根儿,吃那苇根,刨那苇根,噫,就那一股土腥气,那真难吃,吃麦秸,啥都吃过。

应付检查

说是检查哩,伙房里赶紧叫笼龛(盖)上,叫笼龛上,那弄啥哩?那净是假哩呀,说着,检查咾说,成天吃蒸馍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