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人:王洪成(男,1935年出生,湖南省双峰县走马街镇石冲村)
采访人:王沅蝶(女,1990年出生,西安美术学院影视动画系09影视摄影学生)
采访地点:我家門口
采访笔记:
被访人是我爷爷,所以很亲近,爷爷也很是愿意跟我讲述那个年代的事情。采访这天正是爷爷的生日。
口述正文:
大炼钢铁,土法炼,家里锅子都被搜走
58年,进入大搞钢铁生产,我们县就弄了十一座炉子,大练钢铁。上面是夸大化,是讲要年产千万吨铁。还有土办法,于是就到处收锅子(铁器一类),收了这些锅子呢,炉子就两个人扯炉,都是搞轮班制,一个扯几个钟头来。建了几十座炉子,把锅子铲子都搭上来,锤碎,放到炉子里面烧,烧成水呢就放些石灰。这是完全是夸大化,没有练多少铁,练出来呢,是铁不像铁土不像土啊。这样的搞法,都是违反科学的搞法。
当时强调要完成好多锅炉,还到下面来搞搜查,看哪个家有好多锅炉啊,锅子啊,都要拿起去,用霸蛮的办法。不完成多少,就没有饭吃。是这样的行为搞法。没有完成任务,还要想尽一切办法,到下面去找铁啦,找废品铁啦,找工具的犁耙啦,家里的农具啦,都要搞到那个里面去,去烧成水。是这样的搞法,
到处被调去做事,我被调去喂猪,去煤矿挖煤,还被调到那个娄底修那个娄邵路,去石灰厂烧石灰。当时是大跃进的形式,只有饭给你吃,没有数工钱。
吃公共食堂,不做事或没有完成任务的少吃
到了这个59年,进入公共食堂,都是要集中一起吃饭,我们这个队都是一起吃饭。不做的呢也吃饭,做事的呢也吃饭。吃饭呢,是一人打点菜,做不得工的,就没有多少菜,这个小孩子没有好多菜啦,这个老人家没有好多菜啦,都是要做事的就多发一点菜。没有做事的,或没有完成任务的,缸子端过去打饭,会说:“你今天没有做事,没有完成多少任务……”
搞浮夸搞欺骗
搞那个公共食堂,没有收多少谷子,全是搞的浮夸,瞒着上面收了多少,就要浮夸多报数字。没有收多少产量就上报产量,收得三四百斤,要多报。
结果这个啊,出去有什么力气做啦,没有体气啦,体力不行,都是这样哄一下,就做不到好多生产,生产就是下降。就到处搞得人心不安,心就不齐啊。做的做事,不做的不做。是你哄我,我哄你,都是搞欺骗,都是自己哄自己。这样搞的话,哪里有饭吃呢。
田荒土败,没吃的了
结果这个田里呢,都是搞得田荒土败,没吃的了,就刨草皮,搞青叶子吃。集体吃饭哩,就一个拿个这么大的瓢,就发了那个野菜啊,野菜拌糠,一个舀一瓢来吃,这样子。只能做事的有吃。
还有一部分人,那个体力不强的,只有二两米。二两米啊,那不是现在的称了,那是十六两的称,就只有二两米来吃。那些人就说:“我们也要一点啊。”“你没有做事,哪里有吃啊。”那个二两米,一杯子稀粑粑饭,放点糠,也是这样子吃,过一下生活。
我们那里有个人,他讲,你撒碗饭给我吃,我会死了,我这个生活过不下去,会死了。管食堂的讲,你没有做好多事啊,哪里有饭吃,管你怎么样,死就死,还怕死人哇,你多死一个都没关系。都是这样的生活。
好多人过不了那个关,就寻路了(自杀)
好多人就过不了那个关,就寻路了,上吊,吃农药,这样来死啊,过不了那个关。这样还有做事,有冰都要下水,去破冰打洞,搞得女的风寒不起,到冰了就生病啊,生了病就寻路啊。这样子啊。
这样一来啊,这个日子过不下去。我们这里都是就到处是死人的现象啊,这里也死人那里也死人啊,到处是荒芜死人的现象。
家庭变了,各了各(各顾各)
这样子一来啊,是家庭都不和睦。搞得这个家庭上,这个人心,都是没有子女,也没有妻子,根本是各了各(各顾各)。这个日子,根本没有夫妇之间,也不管你是夫妇,是爱人也好,根本没有这个区别,都是各了各。没有儿童之间了,没有女儿之间了。你儿子不好,父母不管,父亲不管,那你死也好活也好。“我自己都要死了啊,还怎么管得你了,我自己是哪月哪日死了,都会死了,你要死就死,我们管不了你们了。”个人性命啊,到了这个程度,不管你是儿子也好,妻子也好,这样子过下去。好多儿童在外面死了的,也没有管,死就死。
这样一来啊,就这个没有家庭之间了,没有夫妇关系也更没有亲戚关系,都没有了。这样一来,你到外面去找户人家,不管你是什么亲戚,也不管。再好的亲戚呢,你到那里去根本没有饭给你吃。你带了米就吃饭,没有带米就没有吃饭啊,这样子。就根本没有亲戚关系了,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。父母也不管孩子,孩子也不管父母,是个人的性命,那时候是这样的行为。
我们这里有个叔叔,人家说:“你女儿这个病情蛮严重啊,你回去不嘛?”他说:“我自己要死哩啊,我还管她,她死就死,活就活,我自己也会死了。”
饿不住,都去偷,抓到被打死
偷盗多哇,你偷我的我偷你的,种点生产晚上就有人偷啊,到处是喊捉贼啊,你也是贼他也是贼。偷盗被抓到,抓来就打,还有硬是霸蛮被打死的,也打死蛮多人。
有一次啊,有人到公共食堂里面去偷饭啊,被抓住了,就用条子抽他的背,打得他头破血流。后来结果呢,就寻了路了(自杀),就死了哇。
有个偷食堂的人,偷了还写了一首诗:“我一不是强盗二不是贼,我是肚子贴了背”。这样子的生活啊!
后来,把食堂一散呢好转一点,人心能安下来。把公共食堂一散下来就好一点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