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改莲(陕西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73

口述人:付改莲(女,1948年出生,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大兆乡大兆村村民)

采访人:付聪(女,1989年出生,西安美术学院2009级影视摄影专业学生)

采访时间:2012年2月6日

采访地点:付改莲家中

采访笔记:

老人家的房子和我们家的房子在一排,中间就隔着两家人家,老人有四个女儿,给老大招了个上门女婿,剩下的几个女儿都嫁出去了,以前老人家也是原来的老房子,现在这几年老人的大女婿挣钱盖了三院儿房子,而且都是两层的,我妈去老人家里找老人说这个采访的事情的时候,老人家里有很多人,都在打麻将,很热闹。采访中,老人回忆“三年饥饿”时期,父亲在外修路,母亲疯了,她就是个没人管的孩子。

口述正文:

58年搞“三面红旗”,让人不停的干

58年搞“三面红旗”,放卫星呢,让人不停的干。九队的那个叫个锦绣,他从山里回来的,那修水库推车子推土,干的美得很,老得红旗呢。你要是干得好就得红旗,干得不好就得黑旗,再干得不好就给你的车上面插白旗。虽然说没啥吃的,但是人还要出大力流大汗呢,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增瓦,口号响得很。

“学正坤赶正坤”,“模范”被雷劈

当时公社里提出的口号“学正坤赶正坤”。小兆的刘正坤那个先进模范搞得试验田,人家亩产千斤。那个时候凭农家肥你能亩产千斤?后来说是怎么亩产千斤,黑了半夜,把人家集体的大田苞谷麦子一掰到他的试验田里,就这样亩打千斤。

后来刘正坤就斗争这斗争那的,人家是“红人”,就斗争不好好干的、落后的,“插白旗”的都是受批斗的。斗争红卫他妈了。后来刘正坤让雷击了,可能是雨大了,他稀罕他的架子车,就把架子车的轱辘卸了往里面拿,底下是铁的,响雷呢,估计是触了电了,给打死了,当时我们去看,那个雷把房子的背墙打了个窟窿,人家说雷从那里跑了红卫他妈当时就说,他就应该让雷击了,把我斗争成啥了。

后来“社教”来了,社教那工作组来,宣传“二十三条”,不知道是刘少奇制定的还是谁制定的,不过社教工作组一来,那一年我们队里三百多斤,亩产达到三百多斤就是好收成,那一年还分的粮多。

 

我爸修路去了,我妈疯了,没人管我

大人那时候也不在家,大人大炼钢铁呢,都跑到川道呢,那时候大部分都大炼钢铁呢,还有就是兵团给人家翻地呢,活还多吃的不好但是活还很多,大部分就是娃都在家,当时就是那环境么。

我们那时候,你想我就我一个人在家,我爸人家叫去修西万路去了没在家,我妈又疯了,没人管。那时候我们到地里去,也有好处,为啥有好处,那时候我们队里的劳力少,我们当时十二三岁,人家让我们到地里去呢,说是让我们锄谷子,锄谷子也锄不成,因为谷子太高了我们蹲下去人就看不见我们了。

 

吃食堂

食堂化么都是那大锅,当时环境就是那个样子,只能上顿下顿的喝苞谷粥,不是苞谷粥就是糊逗儿面,就是切的那碎面儿,给里头放好多萝卜丝儿。反正就是一半面,多一半萝卜丝儿。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不爱吃萝卜,可能也有这一方面原因,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把人吃伤了。

没啥吃,老也没有馍。吃的那啥东西?就是把咱们剥了苞谷的苞谷壳儿,用洗衣板倒点水把苞谷壳儿在上头洗,洗了以后让沉淀的粉、渣,把浮头的清水一倒,沉淀下来的就说是淀粉,拿那蒸馍呢,馍的颜色就和咱地里的黑土是一个色。蒸出来也拿饭票买呢,一斤饭票能买几个,就觉得那也吃的挺香的,还好吃。人家给你那一月二十七斤还是二十二三斤的饭票,你用完了,也就想办法呢,能节省就节省。

苞谷壳壳做的馍,公社展览“新发明的食品”

没啥吃就自己想办法,咋样想办法?就把那谷子的糠,那是粗糠啊,就拿开水一烫,拿手硬团成疙瘩子,拿那个也蒸呢。把磨了面的那霉麸子也都弄成馍。

苞谷壳壳子洗出的淀粉,做那馍,人都吃呢,蒸成馍了一咬一口还粘牙呢。都还拿来当好东西,咱公社呢组织会展呢,把那还当了好东西呢让展览呢,让大家都看新发明的食品,认为这是好东西。那馍颜色其实和咱地里的黑土是一个颜色,我们都光吃呢,不吭声不说啥,大人还一边吃,嘴里还嘟囔着:看着咱现在吃呢,这不知道是淀粉呢,还是手上的脏东西……反正都那样子吃呢,那时候人还是认为那比较好点,实质上就是苞谷壳壳。

想办法弄着吃

反正就是想办法弄着吃,人么都是活的,没有说是让我硬饿着等死的那说法。只要想办法能吃就那个样子吃了,那就是想办法。

反正到春天见啥吃啥,槐花子榆钱认为都好。我在家呢,我们队里的学生多,你把我一叫你把我一叫,走,到野地里逛走,为啥要到野地里逛?野地里吃的东西多,就是摘个豌豆花,看队里种的白菜,没啥吃就胡想办法呢,把那白菜都给掐下来,干嘛呢?就那样生吃了,当时就吃了,我们那就是看哪里长了白菜把它掐下来,也不洗,在哪里洗呢?就在地理你一片我一片就那样吃了,还有摘得莴笋也就那样吃了。

到了热天四月,这槐花下来了,有时候也掺一点槐花,放点盐吃。二三月到地里去摘豌豆花,摘回去用用开水一拉,调点调料,盐了醋了一调,觉得那也香的很,连地里的刺芥(带刺的植物)都挑回去,用开水一拉弄成菜,觉得也很香,反正那时候吃啥都觉得有味,比现在这还觉得好吃。

我觉得可怜,就是我没人管

你要说是当时觉得生活苦嘛,我那时候不觉得可怜,年龄小也不觉得,人家都是个那现状,就不觉得自己多么可怜。

要是说觉得可怜,就是我没人管,和人家大多数孩子们不一样的区别,我爸不在家我妈疯了没人管,我在食堂舀个饭老在人后头,不敢到前头去。还有,我们一帮孩子在地里摘个什么吃的,人家都有他妈他爸护呢,村干部了队干部了都不敢说,到我跟前了人家就敢说了,就这一点,再没有什么我担心的了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