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述人:何本立(男,1949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鸣桥村村民)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10月21日
采访地点:何本立家中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采访笔记
去周妈家里,发现她家对过的杨清元、清元的老婆贺中辉,还有何本立和他老伴邹姐也在坐。我和他们打着招呼,把像机架好后,即把话题转到食堂的日子上,我问年岁最大的周妈(76岁):“周妈,想听听你的食堂生活。”旁边的何本立(六十岁)抢着说:“她那个时候在食堂里搞饭,看她饿到个么哒!搞饭的人,‘三员一长’(指炊事员、事务长等)哪么饿得到?只俺就架势饿死!”接着,何本立就对着我的摄像机讲起来了。
口述正文
吃食堂时我拣菜叶吃
五八年搞食堂是下半年开始搞的,也开始搞大跃进。俺还只七八岁岁,还搞不得么哒事,你看天黑,都把俺这么些吖(娃娃)搞在一起,一起有四五个,搞到田里,坐在那里吼。就等于打夜工,到半夜时候才回去,就跟俺搞得到一钵饭嗨。
食堂开始是搞在杨官双家里的,合成大食堂就转到你们那边的陈亮计屋里去哒,后看搞不下,又搬到俺的屋里来哒!俺那连三间的板壁屋全都撤了的,洗菜就在俺旁边的堰里洗的。那时候饭吃不饱,俺就经常在那堰里捡菜吃呀!就食堂洗菜那不要了的、发黄了的青菜叶子、白菜叶子,捡来剁剁,一煮,盐没得、油没得,就拌饭里头吃的。
有一回,我发五天的条儿(饭票)只吃一餐就掉哒(丢了)!那时条儿都各管各的,我也不好做得声,就饿了两餐。俺妈妈晓得了,才跟我一餐分半钵钵,就是四两米的钵钵。
李子山父亲硬是饿死
再就是李子山的老家伙(父亲)李君才,我看他硬是饿死的。我是哪么晓得他是饿死的?我晓得在食堂过年的时候,他编在俺一桌,俺一桌吖(娃娃)多些,就吃得少些嗨!你看那过年的生活还是好些,等俺饱后他还在吃,就连汤汤水水都吃完哒的。就从这一点,说明他的饭量大。后来就看他身上慢慢地肿哒,在食堂吃饭都走不来哒,躺得屋里还喊饭吃。好像是两天没到食堂里来,就死在床上哒!
听说死人,俺几个吖(孩子)就跑去看,都到将黑时,他就一个人摆在那堂屋里的,莫德方(他儿媳妇)就坐在那大门口拿个耙子,时不时就朝那里边打一下,她是怕老鼠殴眼睛。屋里一个人都没得,李子山(他儿子)只怕是在副业队。他死后,埋的时候抬柩都没人抬,反正抬柩也是给一钵钵饭,都懒搞得。
杨官林做大队保管员
杨官林(已故)那时是大队的保管员,跟合作社的主任好嗨,搞得些鹿茸,黎妈吃了,你看杨佑吧一生下来就好大,满月的时候一称就有三十六斤。下食堂的那一年,他一个人就杀了三个年猪,一个大的有两百多斤。
鹿茸这个东西就乱吃不得的哟!后来他的几个吖(娃娃)个个都是那么大,八弟兄,除前头三个没病以外,后头的几个都得了羊癫疯,一发作就倒在地下人事不醒。
(补记:老何说这话的时候,是在杨清元的屋里,清元是杨官林的三儿子所以老何说话时还得左顾右盼,不便把话说得透彻。他的意思是,杨官林那时在食堂里是红人,有职有权,当然可以多吃多占,人家吃不饱,有的还饿死,而他们一家除能饱肚子外,还能杀大年猪、吃补品。村民背地里肯定不会有好话说他。)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