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银珍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64

讲述人:李银珍(女,1944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竹巷口村村民)
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
采访时间:2010年9月21日

采访地点:李银珍家中
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
吃食堂我家死了父亲和一个妹妹

我今年六十五岁哒。搞食堂时俺还在屋里做姑儿(未出嫁),没到这里(水溪峪)来。那时俺也是住在干溪沟儿的,俺屋里人多,有七姊妹,就是吃不饱。俺老家伙(父亲)李宏满在食堂里得了个屙病,不去诊病,就想点饭都得不到,将将下食堂的那一年(1961年)他就死哒!俺妈妈叫姚梅英,也是在食堂里得病,没钱诊得,眼睛就瞎了一只去哒!我和两个妹儿李小妹、李雪珍三个都出肤子(天花)。我和小妹儿都好哒,雪珍就这么死了的,死时她才九岁。那时候又没得钱诊得(看病),肚子还一把饿起的,叫那么不死呦!

俺妹儿喊饿,俺去食堂搞点吃的,被队长抢了

俺妹儿(雪珍)本来肤子(天花)都好哒,就是起不得床,天天还是喊要饭吃。她只二两的标准,害过病的人,身体要复原,看那么吃得好。有时候俺就给她均点,看俺都只那么一点,又有好多给她均的?妹儿不好(害病)时,有天她想点酸腌菜吃下,我就去食堂里向弄饭的人去讨。一去,遇到食堂里正在从坛子里挖甜洋姜,我和唐年春就假装在那里帮忙,一人就拿个钵钵也装了一点,正好李XX(队长)又撞上去哒!见是我跟她俩个想端走的,二话没说,就把钵拿了。我央求他说:辟叔,俺妹儿不好,想点酸腌菜吃下,跟俺把一点点好吧?他瞪大眼睛对着我说:你搞一点点,他搞一点点,这食堂要不要搞得哒!

俺也只那么大大,听他这么一说,我不好再做声哒,怏怏儿地拿着个空钵回到了屋里。下午俺大姐,就是住在马路峪的大姐李望珍,到俺屋里来了,见妹儿病成那个样子,想点酸腌菜吃下都想不到,就冒火了,拿个碗跑到食堂里去。食堂里是张彪彪的事务员,她找到张彪彪说:你们就这么狠哪!俺妹儿病成那个样子哒,向你讨点酸腌菜吃下都讨不到。俺那里就不同,只要是病人想吃的,么哒菜都搞得到。经大姐在那里吵一阵后,她还是端了碗腌菜回来哒。

没办法,我去地里偷萝卜

有天晚上我悄悄地去食堂的菜地里扯了几个萝卜,回来的时候正好撞到李XX哒!他是队长嗨!他撞到我后,把萝卜一手就抢起去哒!看妹儿饿得遭孽,第二天我又去,去的迟些,一到田里我就只顾加紧扯。扯几个后,好像听到像有人说话,我就伸起腰来一看,只见田那头有几个人影子,那天有月亮嗨!你看硬把我架势吓死,我提起萝卜赶紧就跑。哪知跑一会调头一看,人没赶来。我这才晓得那几个人可能也是偷萝卜的。

萝卜扯回来,我数了数,一起有八个!我喜啊。夜间没吃,第二天早上俺妈妈煮好,正好俺舅娘来了,她吃完后很是兴奋地说:今朝占真(当真)就吃了餐饱饭!你看就么几个光萝卜,她都说吃餐饱饭!妹儿当然也算吃饱了。

妹儿还是死了

这萝卜当然不可能天天去偷。这天半夜时候,妹儿可能又是饿得受不住哒,就又有气无力地喊着要饭吃,妈妈就有点不耐烦地大声说:饭!饭!这么时候哒!我跟你哪里搞饭去?!第二天早上妈妈把饭从食堂里端来,在床上喊她起来吃饭时,却怎么也喊不答应哒!

还有李运召的哑巴哥哥,他的身个子又大,饭吃不饱,就经常在食堂里收那么些菜汤汤喝,他一去食堂又把他给赶出来哒!不等他收那个汤。他的娘,就是那个邓妈,就经常搞些草籽尖尖,一把剁细哒,用开水一煮,再捏成坨,把水挤干,再在锅里一炒,炒得香香儿里,就拌饭吃的。有一回她端到食堂里正准备拌饭时,被李XX撞到哒,一下就跟她抢来甩哒!我看到了的,她还不只痴痴地么望着他,你还敢做声吧,你不敢讲。

工地上的人饿不住,偷跑回来,被困走

有天在食堂里吃早饭时,贾梅姐在食堂吃完早饭,手里端着钵饭正准备回家,看见食堂斜对过的唐超梅门口,见唐超梅不知是为么哒事被几个人捆起哒!贾梅姐她一看到就非常惊奇地喊正在吃饭的陈二姐,陈二姐是唐超梅的老妈子,她喊了声陈二姐,指着她家门口说:“陈二姐你看你看喽,是个么哒事把你屋里人捆起!”有人朝着贾梅姐说:“你说人家,你看看各人(你自己)屋里呦!”等她贾梅姐过头来看沟对门各人(自己)屋里时,见她男人王吉旺也被捆出大门哒!

贾梅姐愣了会,才慢慢回过神来,说:“俺屋里(丈夫)是昨天半夜时候到屋的,是和唐超梅两个悄悄跑回来的。他说在水库里饭吃不饱,一天挑到黑还要打夜工,硬是耐不住哒!我看了的,脚、腿都肿哒。”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