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玉梅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63

口述:吴玉梅(女,1942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鸣桥村村民)

采访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鸣桥村村民,村民影像作者)

采访时间:2010年9月20日

采访地点:吴玉梅家中
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
野菜拌饭充饥

我记得是五八年下半年开始进食堂的,食堂是搞在高头唐家院子唐二嗲屋里的,唐二嗲就是唐超贵的老家伙(父亲),是办在他屋里的。开始还不觉得,到后来就渐渐狠了。讲个老实话,俺屋里那时候一家人有七八个,看食堂的那么点钵钵饭,哪么吃得饱?有时候俺娘就打夜工给人家做鞋,人家就跟她给一点点米。我就经常挑些苦菜来,搭在饭里头吃嗨!

有一次我的饭票丢了

有一回在那食堂门口的晒场打稻草,就是把那些瘪瘪的、粘在草上的谷粒打下来再吃。那是十月间,中午,大日头的天,太热,我脱去了一件夹衣,也还有些人脱了,都放在街檐下的草堆上的。哪知下午收工我拿衣时,人家的衣都拿走哒!我拿衣时下意识地往衣袋里一摸,才晓得拐(糟)哒!一个我亲手缝制的个布包不见了!这怎么得了啊!里面是我今早刚从事务员唐超检那里领来条儿(饭票)呀!是整整十天的,十二斤呀!我当时就大哭了起来。李育翠、杨汉珍几个妇女都围过来帮我找,将那街檐下的草堆都翻遍了,我甚至连一根草一根草都扒开了,始终不见那包,我只得擦干眼泪怏怏儿地回到了家里。

怎么办呢?俺娘就劝我:不要去想了,想点别的办法吧……夜里娘就从她喂猪的猪场里悄悄地弄来了升(采访者注:农家专门衡量每天下米的多少,用木做成,每升约为一斤半左右),里面是粹米,她是从身上的衣袋里、裤袋里几个袋袋里搜出来的。以后俺娘又从猪场里给我带回来两个小番薯,都没好大,都是被食堂选过后,剩下来猪吃的。再就是我利用早晚多挑些苦菜,家里人从食堂端来饭后,就给我分一点点。那日子不知是哪么混过来的,这个事我一世都记得!

李育翠偷吃一个小番薯,被斗

有一回在铁家坡种麦子,李育翠,就是吴杨红的妈妈,你应当认得嗨!她躲在地边解手(小便),发现那地里露出了个小番薯,蹲在那里就悄悄把它吃了。哪知等会儿种到那里后,就被队长发现哒!追问起来,当场就开她的批斗会。你看狠不狠,从地里捡个番薯也吃不得!

俺幺爷饿死了

俺还有个幺嗲嗲(幺爷),都叫他么哒“舍命王”,叫么哒名字我都记不到哒!我只晓得他的个子也大,经常喊吃不抱,也是在食堂里死了的,死去也就五六十岁。

还有吴于东,屋里是个富农,他的身个子又大,饭量也大,经常吃不饱,硬廋得只剩几根骨头哒!他这号人动又动不得,想搞点菜吃下都不行的。还动不动就要开他的批斗会,有一回不知是开个么哒会,他迟到了几分钟,等他一坐在那火坑边,那时候冬天里开会都是围坐在堂屋中间的,中间就架的火。他将将只坐到,肖支书就转到他旁边,用力一个耳巴,把他的脑壳打得琴响,还把他的个毛线帽子一下就打到火堆上去了。看到帽子就那么在烧,他捡都不敢捡。旁人也不敢捡得嗨!捡哒你就是没和阶级敌人划清界线!没下食堂(食堂没拆)他就死了,我看他硬是饿死了的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