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巧珍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61

讲述人:周巧珍(女,1945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)
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)

口述时间:2010年8月16日

采访地点:周巧珍家中

(整理:吴文光)

采访笔记:

周巧珍和我是一个组,她讲的这些事我基本上都知道。她父亲打死后是从我家门前抬过的,抬的人在我家大门前放下休息时,我看到被打断的那只右腿,至今我还记得是被打得稀烂了。她哥哥的面相我也还记得,当时就晓得他是偷了食堂的番薯种,怕被整而吊死了的。她一家人的个子都大,个子大饭量就大,特别是在食堂里,这类人饿得比一般人还很。在我的印象中,她家就包括下食堂后,都一直是我们队上的贫困户。

口述正文:

搞食堂时,说是到共产主义,家都没了

食堂里俺有十五六岁,那时俺屋里七个人,哥哥周成林,我是第二,还有兄成法、妹儿元珍、伏珍。开始在出集体工。你还记不记得,食堂里吃饭远,还要俺搬到你俺屋里住了些日子。

开始搞食堂时,说是到共产主义哒!什么东西都不要得哒!么哒东西都是盘到食堂里去哒的,屋都撤哒,就只剩下这外边的一间间,一家人四五个就挤在那一间屋里的。俺父亲、哥哥都死了,兄、妹儿又小,屋里没个当家人,吃没吃的,住没住的,俺占真就为呀难的。

俺妈妈出去讨饭,被送回来,说是出了政府的丑

在食堂里没哪一餐俺吃饱了的,看俺饿得受不住,俺妈妈(满银秀)就和隔壁的大妈妈(唐金妈)出去讨,有时候回来还讨到一点,有时候回来连番薯都讨不到一个。那时候还不等讨,吴XX、才XX(村干部)他们恶得很,说是不出工就停发俺屋里的条儿(饭票)。

就这样,俺妈妈还是有时候悄悄出去讨,在近处还讨不得,人家(负责人)认得到的,就要把你送回来,说是出了政府的丑哒!这样就只能到远处认不到人的地方去讨。

俺哥哥偷两个番薯种被告状,害怕被批斗,吊死

在六零年的春上,俺哥儿在唐金妈屋后头扯了两个番薯种,唐金妈就告诉了负责人。其实唐金妈屋后头的番薯种,她各人(自己)偷的还多些,有一次她躲在屋后头的那个堰里悄悄吃。还被吴队长捕到哇的。因为是种在她屋后的,她怕交不到差,见俺哥儿扯两个就告状了。

俺父亲晓得后就把俺哥儿打了一餐(顿),说是今朝夜间食堂里不吊死你(才怪呢)。哥儿就搞吓到哒,看那个时侯食堂里经常有批斗、吊打。哥儿被俺伯伯打后,趁屋里没人,就吊死哒,死时还没满二十岁。

俺父亲烧炭被砸死

在食堂里,俺父亲(周中保)是在王家堰的那鸡公寨山上做灰(烧炭)。看他那么大个身筒子,三四两米哪么吃得好,不晓得饿了几多。那天妈妈在外讨到了几个番薯,都舍不得等俺吃,要我用个袋袋悄悄给他送去,还有些菜。

到了那山上,在他住的那灰棚里,俺父亲一见到我,马上就从我提的袋袋中搜出番薯,等不到烧熟就啃了起来,他边啃边说:巧珍,你看,我硬架势饿死,搞事也搞不起哒!屋里要是有么哒菜,你有时就还给我送点来。我望着他,见他身上好像有些浮肿,说话都是有气无力。我只觉得他蛮造孽的,但不好怎么回答他。

我转身下山了。只等我刚到屋,杨化计几个就抬着俺父亲回来了。我哭着走近他身边一看,只见他的脑壳上好几个眼还在渗血,右腿的下一节被打成了麻瓤。

人就这么死了。就在屋里放了一夜,第二天生产队的人来,取了几块楼板做个匣子,就把他埋了。后来听灰山上的人说,他是在炭洞里拖炭,炭洞出现了塌方,几个跑得快的跑出来哒,他跑得慢些,就活活被打死哒!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