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者:刘秀德(男,1926年生,山东省青州市朱良镇良孟村村民)
采访者:王海安(男,1988年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采访时间:2010年8月5日
采访地点:刘家村村口
采访笔记
刘秀德记性很好,他告诉我他所知道的每一件事,他不断地说现在的社会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好的社会。记得刘秀德告诉我,六零年村子里的树皮和树叶都吃光了。家里死了人后,自家的大门上要贴白纸,所以六零年村子里几乎是家家户户贴了白纸。他还告诉我一个到现在我想起来都汗毛耸立的事,他说有个孩子,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,那时候食堂里发完饭,那个孩子就到外面晾晒着的蒸笼上扣饭渣吃,到后来连走到食堂的力气都没有了。邻居从他家门口走的时候看见他了,把他救了,听说当时那孩子的鼻孔里都生蛆了,还活了下来。
2011年年底我再次去刘家村寻找他,我在当时采访他的那个路口拦了个过路人,问他刘秀德的家门在哪儿。他先是惊讶又小心翼翼的和我说:他已经走了。那个是他的家门。我当时感觉是“砰”的一声,然后那人再说了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。后来我去了刘秀德的家门口,老木门,我透过门缝往里看,院子很宽大,院子里种着几株梧桐树,院里的杂草已经长得老高。他的家门上也贴了两张白纸。
口述正文
1960年,那树根树皮、能吃的草,吃的净净的
食堂是1958年开始,1960年吃了一半就散伙了,吃食堂就这么长时间。说那个时候做菜,那油不舍得用,用筷子沾沾,掺到菜里,往锅里倒,不舍得倒,用筷子往锅里甩甩啊!这可是真话。
到了1960年,吃啥?上杨营村去买那个烂掉的红薯藤蔓。那还稍微好点,叫那猪狗扑腾过的,弄回来吃,这就是好的啊。吃无粮淀粉,什么叫无粮淀粉?就是屋顶上的麦秸杆(茅草)用石灰泡了,你不吃就饿死啊,要不怎么会死那么多人!那树根,树皮,能吃的草,吃的净净的啊!
都上坡(下地干活),不上坡干部不让,不上坡晌午饭也捞不着吃,分不上地瓜蔓面子(窝头)啊。
人人“胖”得走不动,家家户户贴白纸
那时候村民都挺“胖”啊,水肿啊!水肿的很多,腿肿了很透明,弯不起来!来祥和李先文家来彬啊,他俩同一个爷爷,年龄一样大,那时候在外头爬,鼻子里生蛆,脸上也生蛆,瘦成那个样也没有管的,在哪儿扔着。没有人管他们的,也就快得死了,瘦成那样不说,在地上爬也爬不动了。幸亏那个时候,因为那个阳河事件(当年饥民暴动事件),以后稍好点了(发下粮食),才没死啊,捡了条命!。
那时候父子都不顾了,刘翰祥那两口子,他们的孩子饿死,就是给那害的。那时候顾不过来了,刘翰祥有两个儿子,三个女儿,小女儿饿死了,顾不过来。
这个庄里那一年饿死了七八十个人,最厉害的时候俺村里一天死了七个啊,家里人死了要在大门上贴白纸,亲人要穿白衣服,那时候没有白衣服,只有白纸,那时就是“家家户户贴白纸,人人胖得走不动”啊。这个村里那时候来说,差不多的沾亲带故(沾点亲戚关系)的,家家户户贴白纸啊!
旁边梁孟村的话,连走带死去掉了三分之二啊,皮带,皮鞋都煮着吃了,打水绳子都煮了吃了。那是说没饿死的啊,饿死的就啥都没的吃了!这个好好的人,饿死得了吗?
我那时候那参加了工作是不假,但户口在家里啊,天天的这里一顿那里一顿蹭着吃啊!好歹没饿死啊!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