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访人:舒侨(男,1989年出生,草场地工作站驻站)
采访时间:2011年10月15日
采访地点:单再连家中
采访笔记:
单再连的年纪不是特别大,所以主要记得到的是三年饥饿的内容,最先跟我说到的是偷萝卜的事,然后还有关于她父亲的,关于她父亲的只有一点,她也仅仅只需要那么一点,那就是父亲的勤劳,正因为如此,五六口人的家才得以维持。
口述正文
吃食堂饿死人
58年,先吃“合拢饭”,后吃食堂饭,吃“合拢饭”那个时候随你吃,吊起牌子打饭呢,那饭吃不赢喽,饭随你吃,吃完合拢饭才到食堂饭。
吃食堂饭那时候生产队上还有二两米呢,一餐二两,五等(口粮分五个等级,一等最高,五等最少)是一两米,我那个时候是二两米,两餐,一日四两米。最高的是男汉子半斤一日,半斤就是八两呢,四两一餐,蒸起。你说那四两米男汉子拿着做什么?就那一点点儿。那个时候过食堂蛮受苦的。
开食堂那时候有好多人肿,就是大家得什么病肿的,脚手全肿起来了,浮肿。肿了有些喊给什么黄豆子吃,说你到大队去领个什么粉啊,吃了不肿的。后面慢慢的,看着那样子不对头了,饿死好多人啊,看着没办法了,埋都埋不急,有些屋里一条条的都死两条,停几处丧,你想都是饿死的。别人抬丧都没有力了,喊人不到了,后面才下放食堂呢。
干劳动加夜班
那个时候,干劳动家夜班。队长大声喊大家要拔秧。大家没得饱喽,我那个时候是二两米饭,十三四岁二两米拿着干什么呢?队长说,今天加夜班拔秧啊。大家被喊着去打夜班,在那里拔秧。
人一条通夜在地上躺啊,有的到屋里拿草去到地上躺,没拿草的就到地上拿个烂斗天皮到那里躺着睡觉呢。哪里得什么觉睡啊。看见队长来了,有人喊:你们立起立起啊,队长来啦啊,快立起啊!大家才爬立起又拔秧。等队长走回去了,大家讲:两个人拔,两个人换班休息。如果被队长看到了,就没有饭你吃。
晚上半夜十二点有餐二两米稀饭,很稀很稀的稀饭,都是这样。通夜熬,实际是搞个什么呢,大家没得饱都想那点饭吃。
后来还把我们叫去挖山,到大埔头大山里挖。清早出工回来,生产队有点点饭给你吃,很稀很稀的水水饭给我们吃,一日吃两餐。饿肚,睡觉闷着哭。
偷吃萝卜
我们偷吃的,只有偷萝卜、薯。记得我有一回在生产队拔萝卜,如果发现谁吃萝卜,一日工分没有,二两米饭也没有吃。我们还是偷吃。萝卜是有些辣有些不辣的,咬一口,有些辣的扔了不要。有人说,队长会用被咬过的萝卜一个个对到你口里对一下,检查是不是你吃的,怕你不认账呢。大家都吓死了,赶紧把有牙齿印的萝卜用手指甲刨掉。
吃糠吃得拉不出屎
我自己屋里,我父亲比较发奋,经常到外面找点野东西回来吃呢,我家屋里没损失人呢。记得我父亲那时候,我兄弟姐妹五个,儿女多的肯定是蛮困难的,还算我父亲能干,不能干的更加吃不到挨饿。大晚上他到嘎角坡、五家湾那山里去拔笋,还要搞耗菜,这么长,这么深的白耗,拿起回来。那是开食堂那年,拔起回来,大家喜(高兴)死了。把那白老杲杲(杆)拿刀切碎,伴着给食堂人,给食堂人要关系好的,也要你脾气好,关系不好的或者脾气不好的他就把你扔掉。你要轻轻的和他讲,把这个耗菜杲杲和着饭蒸一下,不然我儿女要饿死了。要这样啦,都饿死好多人,那年饿死好多人啊。
我父亲他还吃过糠呢,那个时候没到饭吃,儿女多了,没得饭,又想吃那糠。搞碗稀饭回来,那食堂那稀饭很稀很稀的,和着那细糠吃了。吃了都拉不出来呢,我母亲都用挖耳屎勺挖,从屁股慢慢挖出来。那挖出来全是羊儿屎,全是吃那糠结起的。再吃点林麦子菜、蔬菜、和尚子草等,才通畅。那个时候多苦啊,苦的是真的没得讲了。
各种野菜都吃过
后面还吃点其他什么,像山上摘那碎米子,那是小小的,一摞一摞的,像那个胡椒菜一摞一摞的,很红很红的,吃起有点酸甜。
那个时候生产队要赶工喽,吃那个要到等散工了,大家打着电灯去摘起回来。拿帽子或者雷钵推烂起,然后握着,用力搞拢来,拿着蒸糍粑吃,或者蒸糍粑到场上去卖。自己有能力的去摘点来,你就自己得点吃,自己没弄你就到场上(集市)买,场上有买的,一块钱一个,那个时候一块钱一个多么值钱啊,钱都是分分厘厘的。
还吃过白蒿,山里有长很深的白蒿。把蒿菜叶叶拿着晒干了,然后推粉做糍粑吃,切碎了蒸饭。还吃过薯藤,拿那薯藤蒸饭吃。
吃过绿豆子饭、南瓜茎茎、南瓜藤藤。南瓜藤藤把那丝丝剥掉了,拌着饭蒸。吃过和尚子草、林麦子草,都潦起这样吃。你还想些好菜吃啊,没有的。
山上的野菜都得吃了,锅粉,糠渣渣都吃过。你还想那个时候得什么吃啊?把性命弄到了就发财了。食堂再晚放一两年都要饿死了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