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访人:付聪(女,1989年出生,西安美术学院影视动画系09影视摄影学生)
采访时间:2012年2月21日
采访地点: 刘孝芳家中
采访笔记:
老人是我在采访完陈秀贤老人之后采访的,是任克敏老人的老伴儿,当时采访任克敏老人时他不愿意说,不过他的老伴儿却对着我的镜头说了很多很多。
口述文本:
一家子给娃匀点饭,我们就是“尝”一点
58、59、60那就是食堂化么,种的萝卜多的很,食堂整天哐哐哐切萝卜呢,切的萝卜里头拌一点苞谷粥,倒到地上都渗完了,光剩萝卜了在上头,就吃的那苞谷粥饭。我们上学可怜的在杨庄(地名)上学,下雨了嫌回去远,说想拿馍呢,人家一天给拿二两粮不够,称一礼拜的面回去还要掺些菜,烙点儿菜坨坨子,吃五天,到礼拜天就在屋里吃。可怜的穿的那粗布,一个人吃八部票,一家子倒一家子的扯一件子衣裳,还是那烂布布子衣裳,还没咋穿就可烂了。我娘家还好,六个大人没有娃,我俩哥俩阿嫂,我妈我爸,我,都是大人没有娃,我姐家的娃在这儿搁着呢,一家子大人给娃挑两条面,娃拿个碎碗碗儿,一下子给挑了好多,半碗面。
等到58年吧,就差不多好了,食堂的那个苞谷面粑粑子,苞谷面搅团,就能吃饱,能吃的多,下来61、2年我就到人家徐家沟了,到这了。那我到这还是可怜,到这里人多,有婆爷,两个阿公婆,两个小姑子,我们俩人,那成天男的进山,不是割柴就是扛椽扛橉。黑了烙一个锅盔给大家,老的尝一点儿,小姑子小尝一点儿,到我们这儿就不敢吃了。就没有了么,就烙那一点儿馍。第二天早上给擀一点儿面,赶十二点就要回来,去得早,十二点大屿修水库呢。大屿修水库就要过人家放炮的时间,要不然人家放炮呢。
上面通知飞机照相,我们干活就紧张一阵
大屿公社就在徐家沟么,大屿水库人家有名,进山就要走大屿呢,从那水库梁上过呢,我们就修那个水库。咱这边的这西干渠,都是拿我们凤县根那水库引下来的,我就在凤县根儿修呢。
修水库就是俩人拉一个架子车,下坡子把人推得跑,上坡就可劲往上拽。整天就是在那徐家沟水库做,修这东水西调,东头儿水要调到咱西干渠呢,今儿照相啊叫人紧张一阵子,要叫你跑快拉空车子,上头摞些空筐筐子,看着筐筐子多得很,人家就叫你跑快呢,说是飞机在上头呢,在空里捏相(照相)呢。
大炼钢铁,劳力都去挖“黑石头蛋蛋”
那你58、59、60年,大屿口挖钢铁,炼钢铁,我们的小孩在那儿河道炼,我哥我阿嫂都在山里挖,那是钴煤矿么。钴煤矿就是挖的那黑石头蛋蛋儿,就送到那什么地方炼呢。在河里把那沙子拿簸箕一揽,摇摇摇,摇到最后剩一点儿黑根根儿了就说那是钢铁。
就是川道的那大沙子堆,成天在那儿摇呢揽呢,下雨把人冻得,拿簸箕在这儿揽些子搁到水里头摇摇摇,剩一点点儿了就把那个另搁着,再在那儿揽些子搁到水里头摇摇摇剩一点儿根根儿,就做的那活。那我浪钢铁修梯田的时候我才十四五,我还在上学呢,上学都是半天上学半天劳动。一会儿把你弄到那儿了,一会儿又把你弄到那儿了,成天就胡闹那呢。
男女老少都炼呢,屋里留一个老婆儿组织一个托儿所,一个老婆儿看三个娃,剩余的不吃奶的娃都弄出去了,娃们的、青年妇女、小伙子,有娃的在村里做活,一个老婆儿看三个娃。
家里不能“冒烟”,想偷粮食都偷不成
那些年怀孕的很少,那些年可怜的这儿浪钢铁那儿浪钢铁的,农村农业社有那活呢,挖萝卜,萝卜窖,种苞谷,黄豆也成了种黄豆,多少黄豆干不了,搁到炕上粇,把那粇干了等着交粮呢,那会儿说是中国欠苏联的债呢,成天说要撒紧裤带给人家还账呢。吃的也难穿的也难,成天还账。那会儿那人好,你把苞谷搁到屋外晒都没人动。黄豆你给人家粇干,不给自己个儿留一点儿,不让你屋里动烟火,你屋里不准流烟。食堂化么,你今儿一不上工就给你止火你就吃不成了,拿那个卡你,谁家里也没粮,就算叫你剥苞谷都也不给自己留,没法儿吃么,卖呢,那会儿又没有市场卖不成。吃呢做不成么,连个磨子也没有,你就是想偷着弄你屋里要动烟火呢,那会儿那没有这电视,电磁炉了啥,都是烧火呢,看见谁家冒烟都不行。
到种地收地的时候都回来,别的时候就在外头。修猪场在那儿修猪场,浪钢铁就是在东边的那魏寨的鸣犊河里浪钢铁。魏寨要十几里路的塬呢,下雨涝着,穿的很单,来回走脚底下泥滑。你想十来岁个娃么,可怜的要从东塬那边来回走,家在杨庄,还要回到杨庄去。
医疗条件真空,大量人员饿死病死
要啥没啥,那会儿要个柴都没有的,现在这柴谁要呢?那会儿分柴人多给你拨个大堆堆儿,人少给你拨个小堆堆儿,分柴也是给你拨堆堆呢,你想多余弄一点儿都不行。
有饿死了不少呢,那会儿在那西万路上修那路呢,离那不远有给猪倒得菜根,莲花白(包菜)根根子,人都进去跟猪抢着拾着吃呢。把人饿的那黄的胀死,咋办,就说人是黄肿病,吃黄豆好,食堂里给一顿饭里头下两颗黄豆,一大锅下不了那一碗黄豆,一人吃两颗黄豆就说是那治黄肿病呢。把人硬饿的黄瘦黄瘦,所以那个病就胀,死的人不少呢。
干部贪污,更使百姓生活艰难
人家管灶的领导贪污多少粮呢,到社员跟前可怜的就吃一点儿,人家都吃的肥胖肥胖的,给你一个人一斤粮人家给你吃半斤,人家还有饭票,人家给屋里拿,他卖也卖不成,他没有活动市场。他一吃给他屋里一拿,把这些人坑嗑的都没啥吃。
咱这儿没有饿死的,我娘家有呢,我娘家我一个哥都饿死了。我娘在付家塬呢,杨庄上头。我那个哥才四十来岁,把人饿的黄肿黄肿的,慢慢的给死了。
也没钱看病,那会儿那经济也难,那农业社里哪里来的钱?就那样子扛着。那会儿那人吃的哈拉哈拉的但是还争口气呢,还不太有病,现在这人吃的好的都是病。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