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良兴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45

口述人:张良兴(男,1927年出生,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北斗溪乡松林村村民)

采访人:舒侨(男,1989年出生,草场地驻站)

采访时间:2010年7月18日

采访地点:松林村,谢历德家中

采访笔记:

张良兴是我采访的第一个老人,那是在暑假,我去到父亲所在的工地,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山村,我找了一个当地人带着我去采访老人,找到的第一个老人是张良兴。去他家采访时,他正在屋门前歇凉。采访他时,我的提问是采访一下关于“三年自然灾害”的一些事,之所以这样提问是因为历史教科书上是这么说的,而我一直是最相信书上所写的内容的。但当在他的回答中并没有听到什么关于自然灾害的事,更多是其他的一些原因,以及这些原因带来的痛苦的记忆,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也同样遭遇着历史的苦难。在采访中,张良兴老人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,这是一个很宽心的老头,但是他又忘记不了他的这段记忆。或许他已忘记了过去受的伤了,但伤疤却永远也忘不了。

口述正文

大跃进

村里主要是毛老下指示来。开会,反正不管深更半夜,什么时候叫,什么时候动。搞大跃进,催工,不管白天、黑夜、下雨天、下雪天什么天,都要出工,男男女女一起出去搞跃进。搞跃进就是到山上去搞生产。

那时候主要是科学没得现在科学发达,产量不高。粮食都是老品种,种一亩田顶多六百斤毛谷。国民党那个时候呢,起虫就起虫,随它起,反正没什么好捉的。解放以后,还是科学不发达,起虫了没有药,用人去捉虫。大家到田里去捉虫。起虫了还可以去捉,起病了你就没有办法,这样那个时候粮就少。

人多,粮少。那时候大发展人,一家都是六七口人,一个妇女可以生五六个小孩、七八个小孩,像现在只有个把小孩。因为粮食少了,生活越来越差。

混工分,工分多,收入少

在山上搞生产,出工做事反正是混,天天都有事,一年三百六十日,日日去。每家人家都要出工,只要你去了就行,出一日工,就是有一日工分,按工分吃饭,你不出工就没有饭吃。女的一个月要出27条工,只有三天假。

混工分,比如你十分底就给你记十分,到下半年来结账,合两角三角的劳动日。那时候国家的社会工资,一个劳动日是一块二毛钱。你把人家做一天工,就比如我给你做一日工,你开我一块二毛钱。如果你在集体出工呢,反正一年到底呢,只合两毛三毛一个劳动日。为什么呢?你(公社)只有这么大的收入呢,没有收入进来,工分多,收入少,把所有抓的收入平均一算,结账以后一个劳动日只合两三毛钱。

亏的亏,余的余,亏的没得呢,就补工分,要补。劳动的多就算好劳动力,有些劳动力好的稍微还有点工资,劳动力不好的,工资就没得。人口多,劳动力少,也越吃亏,就比如屋里有七口人,只有一个主劳动力,要养这么多人哪养得活。生的小孩都不大,到结算时,亏了就没有饭吃。

到下半年分肉,就按人分,一个名字三两,有些工分多的人一个名字合斤多(肉),我们的名字合三两。

 

食堂吃饭

五九年,搞食堂,粮食全部归生产队,归集体,要跟食堂吃饭。在食堂那个时候,发票吃饭。原来搞一个区,在整个区范围内,拿这个区的票到这个食堂可以吃,到那个食堂也可以吃。到外区就不可以了,一个区一般有两三个乡。哪个区发展的好,东西就多。那还蛮有意思的,有些搞的太差了饭都没得吃。

有些当干部的,公社干部到乡里来,也同样的和老百姓一起吃。吃那个生活,吃一餐需要半斤粮票,他也没得饱,也起水肿病呢,没有办法,只规定半斤粮票。

那时红薯多,饭少,一个人只有三十斤谷,打成米只有二十多斤米。后来粮食给的更少。小孩子的粮食都给的少,只有一二两。一般的妇女抱着小孩出工,屋里还有一群小孩,哭的哭,喊的喊,还没得饭吃,小孩子跟奶奶吃,吃些萝卜。有的大人的粮就给小孩吃,出工的大人,出工多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就是半斤。我当时30多岁,那时吃半斤呢;像我现在这样的老人家三两,三两米你怎么能吃的够呢?有些能吃的老人家起码要吃半斤,国民党时候有吃两斤的,要吃两斤米肚子才饱,解放以后只得三两二两,你怎么能度生活呢,当然度不过呢。现在生活好了,一餐二三两米就够了。

那时有什么菜吃,吃南瓜,那时卖五毛钱一斤啊,是贵了。那时五毛钱要抵多少钱啊?要抵四五块钱。那当时肉只有四五毛,五六毛。南瓜价都跟肉差不多了,肉还买不到,没有肉卖,要肉票,那时搞食品站,买肉要站队,要拿着票排队去卖肉。肉票有半斤的,一斤的,两斤的,根据人多少,人多多点,人少少点。

凭票吃饭,有人得水肿病,死了

 

落月(坐月子),没有什么其他吃的呢, 只有吃萝卜,煮萝卜吃。没有喂鸡,也没有粮食喂鸡,人都没得饱还喂畜生。那时喂鸡是公家喂。有些晚上没得吃的,吃南瓜当饭吃。

有些人粮不够,去吃那个玉米叶叶、玉米壳、新鲜的玉米棒,或者去山上挖薯根,找野草吃。

有些就去偷东西吃。那个时候还开展斗争,思想斗争,说偷,就是做贼。偷人家的东西,抓来斗争,批判。

那时候我们院子死了四五条,都是没得吃的得了水肿病。水肿病就是一身肿起来了,就是因为没得吃的,浮肿了。越能吃的没得吃,就越发病,得水肿病,得水肿病就病死了,不能吃的还稳一点。那病没有什么好治的,没得吃的就没有用,有吃的就不得死喽。主要是饿死的,亏食。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