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37】
口述者:王荣贵(男,1922年生,山东省青州市何官镇张高村村民)
采访者:王海安(男,1988年生,纪录片工作者)
采访时间:2012年3月4日
采访地点:王荣贵老人家中
采访笔记:
王荣贵今年90岁,跟我爷爷一样大,是我们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超过90岁的的男性老人之一,隐隐约约地记得小时候,爷爷带着我去他家里玩过。再次见到他的时候,已经是十五年以后的今天,现在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。
他的身材很高大,我进门的时候,他穿着黑色的夹袄躺在大冬天还铺着凉席的炕上,因为凉席可以防潮,凉席的下面是土炕,上面铺了一床被褥,他的女儿在屋子里照顾他。一个小小的炉子生在狭小的屋子的正中心,炉火很旺,墙上挂着他以前用过的皮包跟一些老画。有一张是基督的图,看得出他是个有信仰的人。
他坐在炉子边,我采访他,他的眼睛完全失明,永远忘不掉他那双已经没有眼神的眸子,多少苦难经过岁月的沉淀深埋在他的心中,哪怕没有眼神,那双眼睛依然可以洞穿一切。他的耳朵也很背,喘着粗气,屋子里有股奇怪的味道。我趴在他耳根下问他好多遍后他才能听得见我说的话,他60多岁的女儿也站在一边忙着向他解释,传达我说的话。我们进行了艰难而简短的对话,关于1960年吃食堂挨饿的事。
采访正文
咱村里就是王国良死得最早
咱村里就是王国良死得最早,他是饿死的。他饭量很大,人也很大,有劲,吃得很多。以前他和成德出去干活,别人早上煮面,中午摊煎饼,他俩把别人的锅倒出来(把饭吃光)了。到了晚上,别人用了个八印锅(最大号的锅),蒸了一锅面子(窝头),要他们吃。他们掀开锅盖,也没把干粮从锅里拾出来,就着从锅里舀出的一碗水,吧嗒吧嗒的往肚子里咽窝头,眼看就只剩下一个窝头,别人说:“哥哥啊,俺一家人还没有吃一口干粮呢,你给我们留一个吧?”他说中啊,这才给别人剩下一个窝头。要不,一锅干粮都不够吃啊。现在一口八印锅蒸的干粮一家人能吃好几天啊。
蛮蛮病死了
蛮蛮饭量也大,又不大干活。咱庄里去干活,去一百人也是剩下他自己不去,去五百人也是剩下他自己不去,别人也不喊他。他和王祥顺那时候生病了去看病,他长食道癌,在朱良镇的医院里从喉咙里割了两根虫子出来。在医院里虽然也吃不饱但还是按时给他吃饭,在家里就不行了,没得吃。他闺女去田里拔一筐青青菜回来,熬点汤,养着他,没养几天就死在家里了。
死了,不埋
咱这里饿死的人少啊,旁边的良孟村饿死的人都烂在屋里了,抬都没人抬。那个时候俺去臧台村帮忙干活,一根街上随便进入别人家里,他们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有,随便使,人都死光了,饿死了。那根街上一个人没剩啊,人家都这样说,“才死了还埋啊,都后来连埋都没人埋了。”都死了,都饿得不会动了。
(完)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