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（1959-1961）之131】
口述人：高喜荣（女，1942年出生，陕西省商洛市商南县城关镇任家沟村石门组）
采访人：郅鹏波（男 ，1989年出生，西安美术学院09影视摄影学生）
采访时间：2012年1月13日
采访地点：高喜荣家院子
（口述整理：张孝淳）
采访笔记：
2012年1月18日下午三点多，我们去了高喜荣家，看到他的儿媳妇在家，就跟她儿媳妇打听了一下老人的情况。她儿媳妇说老人不在家出去了，过一会儿回来。我们就先去了寨子沟里面，在里面采访了胡生龙之后，又回到高喜荣家里。他家盖了两层的楼房，我们去的时候老人正在院子生火取暖。我见到老人一头白发和满脸的皱纹，老人见我们带着机器有一点紧张。在和老人进行了沟通之后，老人允许了我进行拍摄和采访。
口述正文
锅都收了，只能吃食堂
炼钢铁时，锅都收了，收了吃食堂么。58年吃食堂那时候，在一块过年。把家家这个粮食都收起来了么，那是58年，那是我当女子娃的时候在家里。到这儿来吃食堂，这儿也是吃食堂了。我嫁到这儿的时候还是吃食堂，这儿也没锅台。都是拿个碗到食堂里去打饭，弄个洋瓷盆。一人一碗多饭两碗饭，打回来家，够也是那些，不够也是那些。不够了你就打点菜，好比两个人的饭你三个人挖点菜回来。对着这个饭，对到里面搅得稀稀的，喝一点就行啦。一天就是这两顿饭，也没得个啥妄想。
58年好像是在食堂里过节，一个人是一斤面的饺子吧。是大伙在一堆吃，我那时候小。父母领到一块儿，58年在食堂里吃饭，那过年都在食堂里吃。
你中午做活下午到那个地里去，麦林里啦。打那麦莲子啦、面条菜啦、地芯菜啦、蓿苜菜啦、拉拉藤啦、燕麦啦都吃么。
吃的就是红薯，穿的是粗布衣裳
58年那大炼钢铁么，在河道里砸广子、筛沙淘金么。那吃的又不好，吃的都是蒸红薯么，一个人就是那一天三斤。那一天天穿的，人家说补丁摞补丁不露肉就可以了。呵呵那时候我还是女子娃，还在上学那时候。刚好毕业，初中毕业。58年以后那吃的就是红薯么，吃白糊汤都少得很，还要省着拿回来孝敬父母。早上一顿糊汤么，剩下都是蒸红薯么。红薯自己搁到铁锹上炕炕，吃红薯片，吃白糊汤都很少，萝卜糊汤都是吃的很少。吃红薯多，那58年。
那时候穿的都是兴粗布衣裳，一年一套衣裳都最好的，家庭都是最好的。那就是58年的时候，大炼钢铁那我是女子娃。我都还有父母管，父母也就是一年给你做一件衣裳，这都是最好的。那59年60年我就到这里来了。穿的都是一年过年增加一件衣裳，有时候一套衣裳，都是老布的。家织布的弄棉花纺出来那个布，那时候都是那。还没得这个洋布，从60年以后也有点巴点了。到这儿来那就是四毛多钱一尺，二毛多钱的白洋布弄点膏子一补补也能穿么。那时候还不是根据家里经济条件说话，人家好的还扯个洋布片啦，扯个涤纶还是比较好的。
娃在农业上，你想做活也有工分么，一天半工分么。你像我这十五六岁的啦，那时候都弄。你没有上学你就有出勤天数了，一个月要做多少天数，一天几分工是给父母帮忙。
60年，呦，说起来比58年还苦，60年那时候吃树皮草根，去挖那个榆树皮，麻根那个蕨菜根，枸叶都吃过，榆树皮搅成糊状，就像人家说的，就像这时候长疮化脓搅出来那样的，一舀舀到碗里。晾的半温，喝的不烫，就一嘴就把那一碗喝光。要是烫人，你还喝不了，就是那样生活。吃树皮草根，60年到61年那时候苦。那时候成天做活坐半天活，挖半天打半天菜好吃。
从河南走着嫁过来
60年嫁过来的时候，我们家过来啥子都没得，光人，跟个要饭的逃荒上来的。都没得个啥仪式，就是到这儿来了就算了。你像我是河南的，到这儿是陕西的。没有个啥仪式，就给那十几块钱走路上买点，萝卜一块钱三斤。就那度点生活，那时候都是走上来的，就有人介绍到这里就可以了。到这都是自己走上来的。步行的一百多里路，都是步行的。
当女子娃的时候挑墙土
那时候58年冬天，我当女子娃的时候，那都是大炼钢铁么。平常都是在那生产队上，挖地啦，锄草啦，那都是做那些活么。挑土么，挑墙土么，弄这么大箩挑墙土往地里倒么。那是一天多少分，那是我当女子娃的时候。那时候一天我四五分工。人家妇联会才七分工还做早上，我也不做早上，就是一天五分工么。那都是这都算你的劳动，一天就是干这些活。那时候女子娃没得啥负担，再一个吃饱了都到队上去做活就行了，从6年以后我就到这儿来。那时候女的干活就是一般，你像我们女子娃还是到外头去做这个。也可以说是打工，等于是没的娃的没的负担的到那去，到外头去大炼钢铁么58年，就是砸广子么，平常那个时候就是在家里做庄家么。挖地啦、锄草啦、挑墙土啦，这就是往地积肥么，墙土是积肥。这到冬天我这年轻的都到，出差到外头去大炼钢铁么。到河里去筛沙么，一筛到冬月，再回来么。那都是食堂管饭那时候，那时候58年都是吃食堂。
那时候怀孕没得的照顾
反正你动弹了，你就回来了就可以啦，往日生育没得特殊假。就是45天假，小孩生了以后45天假。这可以不扣你工分，你不挣工分也不扣你工分。这等于是这个月子45天满了，你都要去做活，不做活就罚你呢，罚你的这个工分。那时候普遍都是这样的，也不说是哪一个地方。
养小孩那都60年啦，都到这来了，那时候60年。哎呀，小娃那时候我养小娃。那时候60年61年62年，家里你就有个老人，也是你要出去做活。老的娃往那一搁，你走就是了，没得哪说是像现在一天抱到黑。不可能那时候，娃就往那这个奶奶这个岁数大的人放啦，领上两家的娃三家的娃。你这个老的你要出去做活，就叫这个老人家岁数大一点的啦。你给人家扒共分么，一天挣六分工，给人家扒三分工。你挣七分工，也要给人家扒三分工，你就扒工。
带小孩这个老年人，她不能到地里去做活，这样的啦能照顾几个娃。一照顾腾出来这个年轻人到地里去做活么，那时候养娃都是这样的。晌午收工回到家，就是坡上捡一把柴禾回来做饭吃么，收工了晌午吃饭就是两个小时又走么。
反抗你就是反革命，去挣钱就是挖社会主义墙根
那时候没得哪反抗，谁敢反抗，反抗你就是反革命。你想去挣两个钱。你是挖社会主义墙根，再一个你是投机倒把分子。就给你抓起来斗争你，给你戴高帽子就游街。这都是60年61年62年，都有这种情况。59年我60年到这来的，59年一直大炼钢铁几年么。那年年都是做那个活么，农村的人么。那时候也没谁出差说是出去打工挣钱呐，这搞个买卖啥的，那时候就没有这个。那时候哪个说是做这样啊，那时候都是为投机倒把。都是为那时候叫什么呢，那时候就没得搞这一行的。哪里你出去挣钱不可能，你出去都要给生产对上请假那58年，58年59年都是这样的。那你不给队长说，你哪儿都去不成。
饿的做不了活就没得饭吃，然后就饿死
那有饿死的，你像我这儿。往日我到这儿来以后，那个程金山家里弟兄两三个，一个叫胡桂莲的她家的男人，叫程金忠还不是饿死的。一个叫黄莱还不是饿死的么，那个饿的那就做不了活么。你做不了活就没得饭给你吃了，往日不做活你就没得饭吃，你像我刚才讲58年到哪儿去做活，这个食堂里管饭。都是你干活的人，不干活的人夜晚都没得那一顿饭，一天二两粮。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