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30】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)
口述时间:2010年8月16日
采访地点:王吉生家中
(整理:吴文光)
采访笔记:
在吴杨波家的堂屋里,和他聊起了食堂的那段日子。他今年六十四岁,头发早已全白,身体却还是那么硬朗。他一家六口,老伴、儿媳、两个孙子,日子过得比一般人还是好些。他一生是个犟人,也是个横人,没有他怕过谁的。但他也吃过一次大亏,七零年“一打三反”时被打成现行反革命,差一点被枪毙了,他去年曾向我详细地叙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。说起食堂,他虽没饿死,也算得上是家破人亡。
口述文本
入社家破
开始搞食堂时,我老家伙(父亲吴远镜)早就死了的,俺老娘(母亲王友年)进炼铁厂打了,我在玉皇庙(现在的白云中学,那时的完小)读书。有一天等我跑回去,只见俺的屋一下拆了,就给俺留一间屋。你看俺那时候的屋有好宽呐,堂屋都有两个,前面一排墙全是梭板,那都是做生意的门面,你看一夜之间就没了,就留一间,屋里的家具好一点点的,就给你甩在了那屋后边,其它的全就那么砸了。你看那时候俺又没好大大,拿他们没一个鸡巴法。
当时上面还是有这么个精神,要取什么“粪土”造田,实际上这是队长赵XX以公报私。还是解放前的事,俺的老家伙(父亲)那时跟他家有仇,他岳父是国民党军队里的排长,俺这一边就请来刘绪五,他是当地黑土匪的人,是我亲姨父。他家当时就搞输了。现在,要粪土就拆了俺的屋!你看其他的屋都没拆,旁边的才盛洽,对过的李子秋都没拆,就拆俺的。
上学实际还是干劳动
俺那时候读书,实际上读个逼书,不是搞这样就是搞那样,去那个老南山上打茶籽,往皂市送铁,就是廖家拐铁厂里炼的铁,俺一头挑一坨坨,都有四五十斤。俺的班主任恶得很,你不搞他就打,不管你这些那些,那时候真是了不得。
屋拆后,屋里还有几个鸡,那天我从学校里回来,支部书记覃XX跑来就要捉俺的鸡,我没给他捉。第二天早上我到食堂乞饭去,赵XX(大队干部)他就不给我吃饭,他说,你这么大了,不去干活,没得饭给你吃得。没鸡巴法,不给吃就不得吃,还不就饿着。
那时候没得饭吃得,俺老娘一个人哪么养得活一家,两个姐姐都先后被接出去了,就是二姐和吖儿姐在。俺屋里那时菜园里有枇杷树你晓得,俺去刮树皮,拿回来做饼吃。还有那葵花梗里面,白的,像榨的米花筒,像现在那泡沫塑料,也吃。再就是洋姜梗子、麻雾根、金豆角雾子,都吃过。
食堂的饭就是稀汤汤
食堂里,那时事务员是龙顺望、贾之杰,你老家伙(指我父亲)是蒸饭的,李元芹她在那里炒菜。食堂一百多人吃饭,几斤斤荞粉,再就是些青菜,稀汤汤的,照得见人影子,也就那么一餐,一个人没估到一两。要不是下食堂的话,好些人都死了。
俺经常跟覃全吧、汤焕吧几个在你老家伙蒸饭的屋里抱烟囱,那也有些冷,放学就守在他蒸饭的烟囱边,反正要搞他的饭吃。有时候说身上硬是没饭票,先给借一钵钵,发条儿后就马上还。你老家伙也是个好说话人,看俺说得造孽,有时就跟俺几个赊一钵,顺手用个火石把它划在烟囱上。第二次找他去,我就故意面像朝他说话,背朝烟囱就那么地一擦去一擦来,把记号擦没了。俺一有空就去抱烟囱,就去找他涮,搞了他不少的软名堂
饭票逼出人命
记得有一回发饭票还没过两天,俺妈妈的饭票就丢了。十天的饭票一下掉了,俺妈妈硬急得哭,就天天弄些菜那么炒来吃。这事被张年奎晓得了,她还给俺妈妈三个饭票,俺妈妈当时还爬在地上给她磕头。就三个饭票,你看那时候,就是这样。六一年下食堂时,俺妈妈的身上也肿了,要不是下食堂下得快的话,她也是没人(死了)了的。
六零年的下半年,俺伯伯的儿子吴杨选,有一回,和滕远坤他们几个一起干劳动,滕远坤的衣是放在田埂上的,收工时发现衣袋里的三个饭票没见了。他硬说是吴杨选偷了。偷没偷反正俺是不晓得。你看吴杨选就吓倒了,就悄悄跑到了俺一个叔伯姐姐吴元芹那里。俺伯伯发现他跑了,就去找。吴杨选没等他老家伙到屋,他就吊死了,是吊在那大门角角里的。
(完)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