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冬珍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26

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26】

口述人:邓冬珍 (女,1929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)
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鸡鸣桥村村民)

口述时间:2010年7月24日

采访地点:邓冬珍 家中

采访笔记:

       我叫她邓妈,八十一了,住在儿子老三新修的楼房里。她身体硬朗,记忆清晰,是个难得的还对食堂刻骨铭心的老人。她还感谢我的救命之恩,因为她前年和儿媳妇吵架时我帮了她,她当时因想不开就想找点农药一了了之的。

口述正文

      吃食堂,养活一家人

       讲起食堂,我一条命都险些甩掉了呀!五八年开始搞食堂时,李育用就在俺面前这么说的:屋里什么都不要搞得打,早晚只管裤子一穿,就到外头去出工了,食堂里熟了,钵钵只端的吃。李育用那时积极得很,他又没当个什么官,只是个土改根子(土地改革时的贫雇农、依靠对象)。我回答他说:你们些男人不要紧,俺这些有小吖(孩),要穿要洗,出集体工怎么搞得赢呢!俺那时就有三四个孩子了,有远法、二吧、大丫头春香,肚子里还怀得有一个,就是现在的老三。 

       我讲他不赢,就说俺这些人那就只有死。当时很多人在场,俺屋里是那个人(指其丈夫),那时候是当的个队长,一直就假积极的,你猜他在旁边哪么讲的:你死就死,砍落脑壳只碗大个疤。你看俺屋里,他不但不帮我,反转来他还这么毒我几句,你看我快要气死。本来我跟他就想离婚的,就是没人帮我。我当时就那么气死。

      父母孩子都饿

       俺老家伙(父亲)那时在队上猪场喂猪,饿得很,脖子都饿好长。到快下食堂时,俺父母都饿在床上,动不得。屋里什么都没得嗨,就那盐罐罐里还剩下点盐,他都抓来吃嗨。身上一把肿起,那要不是食堂下得快的话,他早就死了。

       那时候俺大儿子就饿遭孽的,他在读书,那时的娃娃吃饭定量都低,一天只有六两饭,他那么大个身子哪么吃得好?放学都走不回来。有时候我都要到路上去接他。

       吃食堂时,我怀的是俺老三。你看又没得个什么吃的,就去食堂里找番薯粉吃。我就到食堂里找到苏家幺嗲,他是在食堂里蒸饭。他见我这么大肚子,就给我弄茶杯给我撮了半杯杯。我在屋里弄来吃,队长看见了,跑到食堂里把苏家幺嗲一餐绝骂。苏家幺嗲他大气都不敢透。你看俺屋里(丈夫)贱不贱,当真就是天下第一,他这么积极一世,又没当到个官,就是在食堂里,他有时候搞事务员,他贱嗨,人家都跟到他都吃不到。

      食堂有好心人帮我

       进食堂后,俺们很多人,不知饿了举多喂!俺老婆婆、李二秀,就是在食堂里吃不饱,慢慢地全身就开始肿,就那么地肿,没等下食堂们死了。还有苏大爷、苏幺爹,不都是那么饿死也的。讲良心话,俺不是得欧上荣(事务员)的好(照顾),他有时候悄悄给我几个饭票,我就给孩子端来饭吃,要不都饿死了。

       她不敢大明大白地在食堂里给我饭票,你像那个刘翠珍,她嘴巴几多贱,她在食堂里蒸了几个月饭,看见了她要和别人讲的。欧上荣那丫头是好,当真就得她,不然早饿死了。我有时候就帮她洗下衣。她的饭票不知哪么搞弄来的,她不知给别人搞了没,我不知道,我只晓得他的老家伙当时是管粮食(大队集体加工粮食的地方)的,好像食堂里没米就到他那里去领。

       那周机匠,就是汤民初的老家伙(父亲),他在搞事务员时也还好哎!有一回他带人去俺屋后头番薯洞里给食堂捡番薯去,他把我也喊去了,捡完后让别人先走,他就要我用桶子篓提些回去,提回去给孩子煮来吃。在食堂里我就得这两个人好!

      自己想法找吃的

       我出工时发现这个峰山顶上的番薯最好扯,我发现后,有时就趁天黑时,一个人就背个背篓悄悄跑了去,一会儿就扯回来,背下来的时候,有时候在那坡上一搞,摔倒,天黑又黑,就爬在那里……搞回来后又不敢在锅里焖的,焖来香嗨,人家闻到有麻烦。反正灶也被食堂里也挖了,就是屋里角落上做个小灶灶。就是用水那么煮的,不敢焖。煮来,孩子一个个吃得有滋有味的呀,都跟吃肉一样的。

      偷吃的故事

       有一回在那李家凸上种弯豆(蚕豆),我们边种就边乞,反正都是那么吃的。收工回去的时候,有些人还在裤袋里装得有些,边走就边吃。这事被队长李子任发现了,他就挡在回家的路上,搜你身上的袋子。好吧,下回收工回家时,我就跟贾妈、付祖娥的娘,还有唐支秀、唐桃珍几个,就在那地边挖个大坑,把先就准备好的弯豆种倒在里面,上下用桐梓树叶一把盖上。等收工回来后,我们几个把它搞起,带回来在俺屋里一煮,一个人分了一碗,大家都搞得欢喜。这个事李子任他一直都还不晓得,现在都不晓得耶。

       在食堂里,我是和唐冬英,唐桃珍,还有贾妈、唐之秀这四五个人,经常被安排俺这五个人种菜园。贾之杰当事务员的时候,给食堂送菜是贾妈去的,在那堆菜的地方,米也是放在那里的。贾妈等贾之杰一掉头,就把那米桶的米抓上几把,返回来后,就把米放在唐之秀姐屋里的。每次去都搞点,你看那贾妈那个手快又快,她当真就是能干!聚多多后,俺就在她屋里推米豆腐吃,虽没得个油,吃起来几多有味。我记得有一回,俺大儿子都赶到了,都给他分了一碗。

       有一回在全州湾里种燕麦,又是俺跟她几个在那里种的,没有别的人,那湾里也就是贾妈一户人家住在那里。俺几个就又搞了麦子,在贾妈家里,弄磨子一推,就煮那个燕麦粥吃。你晓得嗨,那燕麦煮粥,那香香儿,当真几多好吃!

       还有就是做乔粑粑吃。那是林玉姐偷些乔粉子来做的。食堂里那时在搞乔粑粑吃,就是把那乔粉子搞得那钵钵里蒸的。我们几个就在李子元家的一个小灶灶上里搞来吃的。等俺几个将刚刚把锅里的几个吃完,那杨宗梅,就是李子云的媳妇进来了。她像是发现了什么,就直接走到那灶灶边把锅盖一揭,发现那锅底都上还糊有些粑粑的印,空空的,气急了。这些偷吃的事,多半时候就是贾妈的主意,那个老妈壳精脑,办法多。

(完)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