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永耀(湖南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22

 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22】

口述人:赵永耀(男,1929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王家堰村村民)

采访人:贾之坦(男,1951年出生,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乡园艺场村村民,村民作者)

口述时间:2010年6月30日

采访地点:赵永耀家中

(口述整理:吴文光)

采访笔记:

       我去了离家不远(一百多米)的赵家院子,与老人赵永耀聊起了大食堂时的那个岁月。老人八十多岁,他曾经是多年大队基层干部。他现在是跟着幺女一起生活的,有吃有穿、无忧无虑,算是安享天伦。我走进他家时,他一人坐在家里,一个老式橱柜是在床的当头,橱柜上面放着他老伴唐妈的遗像,床前是一把陈旧了的沙发,遮挡在沙发上面的是块什么黑色的旧布料,也是这房间里唯一有点现代气息的家具,沙发边是一张小四方桌子。他耳朵有点聋,说话得凑近他大声点,记忆力也不是太好,对我的到来他非常热情,问我搞这个事有好多钱一月,有记者采访证没有(毕竟他是多年大队基层干部的政治意识)。我见他耳聋不便多说,只是嗯嗯点头应付。因为我说这是好玩,他会认为糊弄了他;说是没钱而记录村史他不会相信。

口述正文

      大跃进口号:“千斤让路,十万斤上马,百万斤打冲锋”

       五八年时,我们枧桥与和平是一个大队,覃道计是一把手、肖必友是副的,我也是个副的,骆同瑞是坐队干部。我记得是八月十五进食堂,十月份开始炼钢铁的。食堂、炼钢铁、修和平水库我几乎都没参加,我主要分管大队成立的“姐妹队”和副业队,就是把各队的年轻人、骨干组织起来,搞大跃进的样板。

       那时在罗家坪给“姐妹队”划了八十亩平田,公路边和田边都竖有好多的高产牌子(他说到这里,我依稀记得当年公路边竖一块“百亩亿万斤”的大木牌,下面还有“技术指导赵永耀”。)那时的口号是:“千斤让路,十万斤上马,百万斤打冲锋”。你看那个家伙,农家粪都是从和平那里头湾里(四五里地远)挑出来的。

      “共产风”,八十亩“样板田”种废了

       那八十亩田开始是在何长君家用板桶泡的三千二百斤种,只因泡得过早,哪怕把各家的帐子被窝都抱到了田里去挡风,还在田边烧火,可种子还是全部都烂了(也是导致后来没饭吃的原因之一)。后来补泡的种,只十五天就就栽得了。

       当时搞起了“五风运动”,即“共产风”引起的“命令风”、“浮夸风”、“特殊化风”……那确实很厉害,特别是修和平水库时,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被捆被打,不知整死了好多人……由于犯“五风”错误,覃道计、肖必友都被搞到县里集训(改造)去了。我就代替了他们的职务,搞了近两年的一把手。他们回来后,又是他们搞去了。

      打狗挖坟做肥料

       那年的晚稻看到长不起来,上面就号召打狗、挖坟。就是把狗子打死后、把坟里的人挖出来后连肉带骨头都熬成汁,再撒到晚稻田里,当时的狗子全部都打完了,坟也挖得差不多,真的就如了那句俗言“向死人子方”。可晚稻长的还是那么个样。

       赵XX是当时这个食堂的队长,他搞事,执行上级的指示也确实有点左,所以现在左邻右舍说到那时的队长,没哪个不恨他的。他那时听比他年纪大的人说:“这后面坡顶上、就是现在水库大坝左侧的绿化区,埋有一个姓贾的,还是个当大官的。”赵XX听后当晚就带些人去挖,哪知把坟挖开后,那棺材就是打不开,反复用钢钎撬开后,发现那里面的人是用药水泡起的,人还是好好的,衣服、花帽、还有油纸扇也一点没烂。打开后的那一瞬间,那臭气突然喷出来,险些把他们几个给熏死了。听人说,他们几个也没发现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,只是把这个人拖出来弄到大锅里给化了。后来这坡顶上还臭了好长一段时间。那时有些人只埋一年多时间,挖出来时身上的肉可都烂完了。

      村里食堂饿死了十八个

       那时食堂是办在俺屋里的,把那连三间的板壁全都打通了,桌椅板凳是各家各户收来的。在食堂里甲等劳力每天只一斤二两,老人小孩每天只几两米,饿得受不住了就到处挖野菜、刮树皮吃。集体也搞起了代食品加工,就是把批把树皮、朗树皮、麻雾根、炭树巅(嫩芽)、兰花草子巅……把它搞来加工成粑粑再分给大家吃。只有刘妈(李子秋的母亲)在山上挖些黄姜来后,洗净剁细,把那滤出来的粉糊面糊吃,给我一碗吃了的,那就真好吃。大多数人饭是吃不饱的,下食堂后,我算了一下的,仅俺和枧桥街上这个小食堂就饿死了十八个,有赵祖右两老、赵德元、李汉呐、苏清再……

       那时女人经饿些,讲老话:女人饿得到七天),男人只饿得到三天。只是不得生育,那时候连肚子都搞不饱,有个什么能生的。那三年没得个什么孩子,那还是事实。搞食堂我没在食堂里吃,俺是大队发的饭票,在全大队食堂都吃得到,但俺也没得什么多的饭票,勉强自己能吃饱。

      食堂散伙,不然很多人快要饿死了

       到六一年农历三月,当时白云公社的副书记晏炎敬,带着我和花台的苏太银几个去县里的天水堂住了十八天学习班。开始两天,上面要我们就食堂问题谈些看法,看那时候哪个敢讲!不晓得是中央已经来了政策,待快散会时才告诉我们:说回家后就让我们把食堂给散了。”

       那是三月间退食堂的,我还担心食堂的那些东西怎么分,好像为那些东西还没发生什么争吵,还安安闲闲的。主要是大家听说不吃食堂了都非常高兴,巴不得早点分开,不然很多人都快要饿死了。

(完)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