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（1959-1961）之110】
口述人：高因琴（女，1938年出生，浙江省嵊州市城关镇人）
采访人：钱煜来（男，1989年出生，西安美院2010影视摄影学生)
采访时间：2012年2月1日
采访地点: 高因琴家中
口述正文
六零年开始吃不饱
我是38年出生的，58年的时候我20岁，在哈尔滨东11系统参加工作，是属于航空工业，56年的时候在单位还是不错的，享受国家待遇，是由中央直接领导下工作的。58年开始大跃进，在大跃进中我们年轻人三天三夜没得睡都无所谓的，就是大炼钢铁，帮助老百姓做好事，他们要建什么我们就帮什么，因为我是焊工，所以可以帮他们焊东西。这北方的天气大家也都知道，零下30多度，有时候能到零下40多度。过去在南方的时候，不知道北方有这么冷，就好比一口痰吐在地上，用脚来回摩擦几下一会就能结成冰呢！
58年初的时候，中央里说只要把钢铁炼好，饭给大家吃饱，想怎么吃就怎么吃。到了60年情况开始转变，60年饭虽然是定粮，但是吃不饱了，市场东西又太少，过去56年的时候市场什么东西都有卖的，什么鸡、鸭、鹅都有，只要你有钱就行，但是到了60年时，钱不起作用了，要吃东西去买，这个时候糖7块钱一斤。那个时候一个月工资才20多块，要吃7块钱的糖，怎么吃得起？还要排队，一般还买不到 ，每天早上定粮，早上吃一个玉米窝窝头，一碗玉米羹，这玉米羹不是稠的，就和水一样能喝，玉米窝窝头里放了豆腐渣，看着特别大，但是吃下去一会就饿了。不像真的用玉米做的硬硬的，咬进去有嚼劲。这个时候是真的很苦，像我是属于单身，还没有结过婚。
有家的人还好一点，可以有买酱油、盐和蔬菜的票，像我们单身是没有的，全是食堂给供应的，由食堂来分发。早上吃完去上班，说真的，从食堂走到车间就饿了，这玉米羹和水一样，小便一次基本没了。这样车间的人都没力气干活，因为都是肚子饿，没有力气干活，到中午的时候给你4两的饭，菜就根本没有油水，因为一个月就4两的油。吃下去很难受。
饿得到外面去拣野菜、挖老鼠窝找吃的
这不是说只饿一两天，真正的大饥荒持续了三年。星期天学习的想法是什么都没有的，到外面去拣野菜，等我们出去检的时候基本野菜都没了，这个时候有种嵊州人讲的胡葱的头，上面胡葱的头早就被割掉了，剩下的根特别辣，对我们南方人来说，吃不惯，没办法，吃不惯你也得吃么。肚子饿得实在不行。没办法，只有到有家属的好朋友那里去要点酱油，水里倒上酱油煮煮喝，先把肚子垫饱，然后在去食堂吃那么一点东西才有点饱了。
这样三年几乎把不苦的野菜基本都摘了吃完了。到后来根本就没有了，农民那里也要不到东西，粮票要卖到一斤7至8块钱，那里有钱买啊？饼干什么的都要用粮票换的，在北方老鼠特别的多，这时候农民收回来的粮食老被老鼠偷去藏到自己的老鼠窝里，我们饿的时候就去挖老鼠洞，看看有没有黄豆，挖一点出来吃吃，吃下去之就有一个年轻小伙子中毒了，才20多岁，后来就这样吃死了。父母后来也都从南方赶过来。真是可怜啊！
那三年中，想想要是能死的话还是死了算了
有时候在宿舍看见一块肥皂，我就想能不能把肥皂当粮食那样咬一咬吃了。肚子饿得实在不行啊。怎么也想不到这三年要吃这么多苦，过去不管怎么样，饭是有的吃饱的，我曾经说过这辈子只要能让我白米饭不要菜这样吃饱，我这一生就满足了。
当时在哈尔滨干什么都要票，就是只要煤不要票，因为哈尔滨产煤。煤不能吃啊！我有时候都像这个煤要是能吃该多好，我可以拿一些吃吃垫垫肚子。在这三年中，想想要是能死的话还是死了算了。这时候饿起来这个肚子实在难受，食堂发给你一个月的票就是你的命根子，万一丢了你就完蛋了，等着死吧！不像有家属的人，有户口本粮食可以买的，我们没有。
有一次我去哈尔滨市里，南港秋林公司大家也都应该知道的，比较出名。想想自己兜里还有几块钱。想去排队买点糖吃。大概排了快两小时，到我的时候居然没有了。这时候我真的都给人家跪下了，让人家给我一颗吃，但是还是没有了。好可怜啊！有时候晚上回忆起这个时候，眼泪自己就留下来了，我想那个时候我们共产党领导怎么会这么苦，不是说解放了，人民生活就好了么？为什么要这么苦？现在想想过去的苦已经过去。现在想起不应该浪费一点粮食。因为想想以前这样的生活都过来了，我们都要珍惜，同样我也是这样教育我的下一代的，要勤俭节约。像我们这样苦过的人是绝对不会再浪费粮食的了。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