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春鸿(陕西)

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06

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106】

口述人:付春鸿(男 ,1944年出生,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大兆乡大兆村村民)

采访人:付聪(女,1989年出生,西安美术学院影视动画系09影视摄影学生)

采访时间:2012年2月19日

采访地点:付春鸿家中

采访笔记:

       老人是被我称为伯伯的,老人的三个儿子以前经常来我家逛,和我爸爸聊天,老人平时没事儿就在路口的小什字的商店门口,和其他老人们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。我和妈妈去村南头采访的时候,在路上遇到老人的,我一问老人记不记得当年的事情,老人说这怎么可能忘?我说那让我采访一下呗,老人满口答应,就和老人约好回来去他家找他,后来晚上回来晚了,到第二天才去得老人家,采访了老人和老伴儿。

口述正文:

      学校吃饭

       59年我上学呢,那会儿就快到初中了,当时那个情况就是那个低标准。生活上就是那个大跃进的时候,食堂化么。我上初一的时候,学校人家就办了个灶,后来把伙食转到学校以后,学校一个学生一月是十五斤粮,在学校的时候也就是喝的包谷粥子,一个娃早上喝四两苞谷粥子,一天两顿饭,到中午了就是一个馍一碗稀饭。吃饱就是能凑合,也没有啥菜,菜就是个白菜萝卜。你想,一天才图多大一点儿,那还是主要是以萝卜为主,煮一锅那把萝卜切碎,煮一锅萝卜,主粮就是以苞谷为主,主粮苞谷粥子,看那一碗舀不下一两粮,就像那样一吃生活呢,剩下要是吃馍了啥的就是以淀粉为主。

      用南瓜做淀粉

       当时还做那个淀粉,做淀粉的时候就是就拿那个南瓜蔓,当时中学旁边靠寨子(邻村)的那地方有个水渠呢,都种的那南瓜,私人种的南瓜,人家把南瓜折(摘)了把南瓜蔓拉回来,就把那个拿水一淘以后,搁到锅里煮,然后就像洗衣服那样拿个板板子一搓一揉,把底下沉淀的那个水,让它沉淀着,沉淀出来以后,就拿那个包住,就像磨豆腐的那个形式,一包一过,把那个长渣滓,然后就是那个细渣滓,就把那个搅到里头,就拿那个做。有时候我们一帮子,一人一个小担笼,都是从各人家里拿的,拿那个在地里,人家农民种过菜以后,那个白菜根,把那个白菜根,把白菜割了以后把那个根挖出来,挖出来那个根以后,把那个拿水一淘,洗净,把那个须须根儿一削,削掉,把那个除掉以后省的那个白菜根,大法有个一两到二两重,把那个削光把那个一煮,再隔一点儿盐,就把那个当菜着吃呢。当时菜也很缺,就吃的那。就是教学的先生,老师也吃的这,还都感觉那吃着特别香,特别好吃,生活上就是那情况。

      上午上课,下午搞吃的

       上学的时候少,上午12点以前上课,到下午了就分组,就糊了嘴了,闹(弄)菜的闹菜,闹红苕(红薯)蔓的闹红苕蔓,还有那苞谷壳壳儿,农民剥了苞谷的壳壳子,一般都是生产队把那抢去了,当时那个食堂灶上就拿那做淀粉呢。学生一般都在地里呢,苞谷都了一掰,苞谷秆还没放到呢,就在地里人家剩下来的残余的壳壳子,把那个闹(折)下,连有时候那个萝卜樱子了,就是那南瓜蔓了,这一类的东西,都回来做了淀粉了,红苕蔓都很少,红苕蔓一般各个食堂都把那个拿去做了淀粉了,嫩叶子直接就当菜着吃了。上一回西安买个托托儿馍,都是偷着买呢,不准买,一个托托儿馍一块钱,就那还争不到手上。

      礼拜天回队里劳动

       礼拜天,回到生产队,在队里吃饭,队里就是苞谷壳壳子苞谷轴轴子做成淀粉,做的那馍,一个人还只发一个。那个拿到手里,是涩的,有的那上了年纪的那农民把这就叫“驴粪蛋儿”呢,外边看着光光儿的,后头是一包渣。有时候私人在人家私人磨豆腐跟前买点儿豆腐渣了,苞谷皮了,这些东西还算是好东西,苞谷皮搁锅里一炒,把那个还搁到碾子人推着一砸,拿箩子(一种细筛)一箩,做炒面(炒面粉),再低标准的时候就是吃的这些东西。大跃进大干呢,下雨,叫农民都在地里翻地呢。学生,像我,在礼拜天回来也就参加这,翻一天以后,到12点吃饭的时候,就是四两粮的那苞谷面“碗托子”,就是把苞谷和(huo)成那稀糊糊子,搭一点儿那发面吊子,就是那个粘到碗里,把碗扣到笼(竹子编的蒸馍的用具)上,一扣就是个圆蛋,那个碗托子一个人吃一个,那还要劳动呢不劳动吃不成那,光喝的那苞谷粥子,当时就是那情况。

      队里干活有干部监督

       那会儿大跃进呢劳动力缺,干活还要紧得很,一个有工作组,二一个有队长监督着呢,学生,那中学生十岁以上的礼拜天回来都要给人家劳动呢,当然有些子那人家庭负担少,负担轻了,个别的那,那就叫投机倒把,就到西安去了。在农村收一点鸡蛋嘛啥了的,到西安去换一点儿粮票,回来连卖粮票,得是人家的那个经济宽裕,就买点好吃的,看着人家的生活还好。那有时候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呢,那工作组了生产队还批判呢斗争呢,嫌不参加劳动,但是人家可负担轻么,偷着就走了。一般在家里的都是生活很苦,在食堂里打一点儿饭回来,唉,一个人一碗,大人都是尽小孩儿先吃,那会儿食堂的那饭就是一半子萝卜,一半子那苞谷粥子,稠一点儿,回来还要添点水,搁屋里把那个烩稀,就是图吃着饱呢,也能多喝一点儿。到二三月了,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了,那到有点儿返销粮了,那下来以后,人还争着分那个呢,争着分呢,当时我记着那一阵儿我都在学校都回来了,当生产队的小干部,人家派的代表叫我到咱这儿鲍陂(地名)去参加那个上头给你一点儿返销粮下来,分那个返销粮分不下来,为那还争多论少还打架呢,工作组也难做呢。在鲍陂开了个现场会,那个小伙子人家就讲得好,那就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了,说那个“一落二赶三拌汤,吃面不胜喝面汤”,说喝面汤他就喝饱了,你吃馍吃那一点儿,到中午正做啥着呢肚子就饿了,为啥呢?“一落二赶三拌汤”,就凭着在地里挑那个洋芽(一种绿色植物,草)、米毫毫(一种绿色植物,可以榨油)了的野菜,把那个一下涛净,一下煮一锅,食堂那个饭回来了就一倒,就像这样吃呢。就拿这动员呢,意思就是说啥,不能争着抢着向国家伸手,向国家要粮,这私人困难国家更困难,就要以瓜菜来代替这个主食,来渡过这困难时期。当时就是像那样把那个生活凑合下来了。就是人特别消瘦,吃的人脸都发绿呢,人没力气,做活没劲仗。

(完) 
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