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97】
口述人:谢玉穗(女,1939年出生 湖南省怀化市溆浦县双井镇双井村八组村民)
采访人:舒侨(男,1989年出生,记录片工作者)
采访时间:2010年8月16日
采访地点:双井村,谢玉穗家中
采访笔记:
谢玉穗婆婆家住竹门园,挨着我们院子,我一般很少去别的院子,所以竹门园的咯啊人我以前基本上不熟,但是她,不但认识,而且关系还不错。他的外甥万舒兵是我同学,也是我非常好的朋友,他住在外婆家,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我经常去她家找舒兵玩,这样慢慢的跟谢玉穗婆婆也有了很好的关系。
谢玉穗婆婆每天都在集市摆摊做小生意,加上她家屋子跟邻居家太近,采光不好,所以采访她是在晚上进行的。在采访的最开始,谢玉穗婆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,最后以普通话开头,说了一会,被我叫停。在外面听人说普通话没有什么不正常,但在这里采访听到谢玉穗婆婆用普通话就感觉有点别扭。叫停后我叫谢玉穗婆婆回归到最朴素的乡音开始了我们的采访……
口述正文
1958年以甘蔗为生
我讲的事实,是从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,那个年代确实是群众非常辛苦,虽然辛勤的劳动,却吃不饱,穿不温暖。晚上照灯到那东水田里搞劳动,饥寒交迫的在那里劳动。
过那个日子是相当的难过,我娘家那边还有枣子山,大家偷枣子吃,都还有一些吃的。花桥呢,只有甘蔗。我们那个农田里都是种的甘蔗,除了甘蔗就没有了。不管老小,他们都到田里去偷那个甘蔗维生。到生产队做的菜园里面偷偷拔点萝卜白菜,还到那糖房去,大家到那里偷甘蔗吃,偷糖吃,糖在那祠堂里熬,大家都偷偷摸摸的去(偷)。那时候是怎么怨里冤枉过日子。不要提起往事啊,提起往事真痛苦。
四十八担米篓筐,天天往返害丛湾
后来我们要搞到食堂去劳动,每天要去挑煤炭交给食堂,一天规定你一次,天天挑煤炭。反正我们那个几个半劳力——妇女,包起了食堂的煤炭,要把它供给上。我老公还没到北方去时,他手脚快,一个清早就帮忙把煤炭担回来了。担完煤炭任务就完了,就休息,不敢有什么注意想,想注意就要斗争你。就在屋里,要饿就箍(抱)着肚子饿,就忍饿,不准你找窍门的。你找窍门就讲你走资本主义:为自己找窍门生活,没有集体观念,是走资本主义。下点秧苗去卖也讲你走资本主义。我们这里舒清连得过斗争,在自己队里。
我们是到低庄害丛湾(地名)那里去挑煤炭,在四中大桥那边再过去点。那时挑煤有人还拟了四六句:担饭碗,王家山;担煤炭,害丛湾。四十八担米篓筐,天天往返害丛湾。去挑煤炭肚子没得吃的,怎么办,先到食堂问炊事员要一点盐,再到那田野里搞点野菜啊,到路上别人家家里炒熟,直接担起它回来,那确实是日子难过。
后来我就想,我娘家有一个拉马车的,我就到我娘家去和那个拉马车的人把关系搞好点,我就利用他的马车帮我,帮我一次多拉点煤,帮我一起带来,这样我就有几天休息。我带着我儿子就算肚子没的饱也多得到了一点休息。这个人忘了姓什么,他蛮好的,他说我给你用马车一回拉多少,给你送到食堂去,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休息了,不用回去了,需要煤了再拉。我到食堂把一天的指标搞回来,又去低庄,到我娘家住着,然后又同他到山上去把煤炭买好,他给我拉好又送来,一个星期或者五天一次。他还把马饲料里面的米,筛一点出来给我母子俩一点。他说,你小舒要饿死了,我不做点好事你母子要饿死。算是运气好的,算着硬要饿死的。
一屋连着死三条人
1960年十月几,我娘家饿死条老父亲,冬月几饿死条伯母,正月(1961年)又饿死条伯伯,一屋连着死三条人,都是吃食堂饭饿死的。我家老父亲,他很能吃,吃糍粑一餐都要吃五六条,你想想给他搞了二三两米一餐,他能得饱吗?我伯母呢,她老人家得一二两米一餐,那个时候没有油吃又没有个荤菜,也是饿死的。还饿死个伯伯,一共饿死三条。
他们死时我都不在身边,我在花桥,我娘家在低庄。我家父亲死时,我弟弟来喊我,他说父亲死了,我说怎么早不告诉我。父亲死了的第二天弟弟才敢来叫我。那时候死了没有墓(棺材),都是用板子钉起来的,也没有开路(给送人送行的一种仪式),生产队来人直接把墓抬到山上埋了,现在挂纸(清明节的一种祭祀)连坟都找不到了,都被挖了,只有后来死的母亲还有坟。那时候饿死好多人。
我们院子也死了好多呢,我家隔壁邻居有个叫罗福梅,还有个姓梁的,叫梁什么华。还有很多,肚子没得饱饿死的,我记不起来了,那个时候人是蛮死的多的。有些做着事就饿死了,有句老话说你是…死在田边。是真的就……田边受不了,晕倒了不就是这样死的吗?
那个日子一想起就要掉泪
1960年吃大食堂饭。食堂炊事员那群家伙,说句老实话他们都吃饱了喽,把你们搞一点点米。一个人只有几两米,在食堂都是搞那水加到那锅子,搞那蒸锅,这么大的蒸锅,没有好多米在水里的。蒸熟了然后用筷子使劲搅拌,就这样一锅“饭”,全是水,好稀好稀地,连粥都称不上,吃那样的水(饭),怎么能饱肚子呢。那时我老公不在家,他就是没有饭吃跑到北方去了,北方那个包头去做事去了。只有我和儿子在家里,我一天有五两五钱米,我那儿子有一两五,我两口子有七两米一天,七两米是吃三餐,一餐都是只有二两米,二两米都是煮的稀烂的,吃不饱,吃得我人走路都走不稳了。
我当时都这么说了,我说,不晓得我们逃的过这一劫(指过苦日子)吗,差不多要饿死了,有可能会死,后来想不到食堂一下子下放了,大家自由了,这才能出去到处找粮食,那个时候你不得动的(没有自由)。那个日子一想起就要掉泪。
(完)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