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（1959-1961）之91】
讲述人：刘书臣（女，1932年出生，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红庙乡西呼庄村人）
采访人：唐志（女，1987年出生，2010年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，现为自由职业者）
采访时间：2010年8月19日
采访地点：刘书臣家中
口述正文
大跃进吃食堂，不干活的不让吃
58年大炼钢铁呢，58年不是大跃进么！这些事情我都清楚，奶奶逼，大炼钢铁，把那锅奶奶逼（骂人的），是铁的东西都拉去都炼了，那时候，就这奶奶的逼，我和……不是你大姨，让我想想……她现在56岁了，58年的时候，不是她……我和我们家一个闺女，忘记是谁了，去大炼钢铁，给人家拉风箱。木头都烧了，铁都化成水了。58年的时候有没拖拉机，没有播种机，牲口又少，就是人用铁锹翻地，就是那样给队里干活。
58年6月开始集体吃饭。在食堂里，反正没吃的。那都是说，给哪个国还账呢。麦子不分给社员，都还账了。欠了外债，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，反正没吃的没喝的。在食堂里吃饭，就领一个菜团，不干活的不让吃。那时在队里干活，下地推水车，下地给人家锄地，割谷子，割豆子，收玉米，反正就是在队里干活，在队里领饭吃。晚上回家的时候，我穿了一个小袄，腋窝里夹一个小锅，偷一个回家去，自己能做饭。那时候家里的锅都被队里翻走了，所有铁的东西都被拿了。
饿死的都是没有能力的、又笨又傻的人
有能力的，能逃荒的，能做点小买卖的人都没饿死。饿死的都是没有能力的、又笨又傻的人。我们家孩子的一个亲叔叔，当时他饿得躺在院子里。我的婆婆，就是我孩子的奶奶，她就说：“三儿，你吃饭了没？如果你没吃，就在这吃点吧。”他没几天就饿死了。他死后，他的大女儿给了另外一个村的老太太。这个老太太是个寡妇，没有孩子。她对这个女孩女儿说：“女儿啊，将来我给你找丈夫，就找你原来的村子，你哥在那，可以照顾你。”
有一个男的，死了，他妻子要改嫁，还有一个女儿也不想要了。一天，她就在怀里抱着二女儿出门，把二女儿扔在路边。自己站在不远的地方，看看有没有人要这个孩子，如果没人要就把她抱回来。孩子还很小，就一直哭。后来有个路过的人，把她抱走了。在我家后面住着个地主。他们家每年都有存着粮食，埋在秘密的地方。队里的人还是全都翻出来了，翻出来后，集体吃。
地里干活偷吃麦子，回村时干部搜身检查
58年集体吃饭的时候，在地里收胡萝卜。总想着在腰里藏个胡萝卜，或着别的什么可以吃的，想着带回家吃。干部说：“什么也不能拿，回家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全身检查。”听到这个，我就吓得赶快扔出来了。如果被查出来会被批判的。有些胆子大的人，都不扔，就那样过来了，也没被查出来。有的人饿了，收花生的时候就在地里吃，吃完了，就想着偷一点藏在身上。队长说：“走时候要检查，你们什么都不能拿。”胆子大的就装着，胆子小的就扔了。男的有男干部检查，女的有女干部检查。女的检查就是摸摸你的口袋，摸摸你的腰，摸摸你的腿。有些老婆婆的裤子口扎着，花生就顺着腿滚到了下面，露不出去。就是这样检查。在地里收玉米，回家时就想着在腰里藏两个。这龟孙玉米，收玉米的时候都穿着薄衣服，这一摸就摸出来了。集体吃饭的时候，收下的粮食就全属于集体。集体吃饭啊，也不自由，有的也吃不饱，想着藏点回家吃。
二锅饼（绰号）在我们村当干部。住在我们家附近的两个妇女，那时候她们四、五十岁，现在已经死了。还有一个女孩，那时候她还小，现在已经52岁了。她们在地里干活，饿了在地里剥麦子吃。手搓过麦子后会留下痕迹。二锅饼（人名）一看到他们手上的痕迹，知道她们吃麦子了，就让她们三个跪在路边。两个妇女和一个闺女，就那样跪着。二锅饼他在一边站着，骂她们，让她们跪着。我们村的一个去外村当干部的人回来了。那两个妇女是这个人的姨。他看到后就喊：“你们三个起来！一直跪着干么？膝盖多疼啊！”他这么一喊，二锅饼也不让她们跪了。她们三个就起来了，自己村里的干部当然对自己村里的人好。这事都是因为饿了在地里吃麦子。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