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88】
口述者:周火娣(女,1932年出生,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彭寨镇寨下村村民)
采访者:叶祖艺(男,1985年出生,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彭寨镇寨下村村民)
采访时间:2011年10月24日
采访地点:老人家中
采访笔记:
当天我采访完黄运老人后,离开她家,路上碰到周火娣老人,她拿着一块旧木板和一支长竹子,正要去修菜园。我说等她忙完后给她拍照,跟她聊聊天,她笑着说好。在周老人忙着修菜园时,我去找黄秋老人,跟她聊了大半个小时后,才又起身去找周老人。她刚好修整完菜园,然后我跟着她回家。她换了件衣服穿上,坐在客厅中间,等待着我问问题。
采访正文
三顿干饭吃到饱
那时番薯摊壁的,三顿干饭吃到饱,刚开始合理密集,合理密集之后就小距密集,小距密集之后就一寸寸地插,用秧船来插秧,一寸寸地插。那时候有种冇收,后来又去抄人家的仓,抄到三顿干饭吃到饱。
你坚叔公去卖缸,我不曾饿到
你坚叔公(老人丈夫)去卖缸了,卖缸换回番薯片,换回米,换回粟米,一直都这样吃,很困难。当时去卖缸要把钱陶下的,把公家……好像是扣工分,不曾(没有)去卖缸就要扣工分。当时要把缸钱,多少总要把缸账,跟他们接的缸,要把账给他们。他就规定卖缸的了,和阿栋叔公,他们一直都是卖缸,栋叔公,楼基,芯棍,一直都卖缸。
我就知道他经常卖缸买归番薯片、买归粟米、买归麦子,我们就磨粟磨麦子来吃,那些番薯片很厚,蒸了吃起来很香。他就去陶下接缸卖,经常去接缸卖。我没怎么饿到,我屋下(家里)又不曾(没有)饿到,我经常一餐麦饼,一餐番薯片,一餐粟饼,把些米一起煮粥,我饿就不曾(没有)饿到。
春雨屋下(家里)就饿到了,冇番薯片冇什么,经常吃粥,用小碗,三碗粥,上见眼眉下见天。你大娘就饿得好死,阿羽头(黄羽祥)老婆,她就饿到好死,她跟黄现就饿到好死,经常冇吃。
偷谷偷番薯
当时去偷谷,冇就用衫袋装了拿归来磨了吃。挖番薯就偷番薯,割谷就偷谷。阿廖屋下(家里)偷了几担谷,她担了几担谷在我那个间里,那个回廊间,不知担了两担还是三担,明早一天亮就担走了。我说你的谷怎么担来这里放,她说我担来你这里放一下,我说你为什么在我这里放,她说不要出声不要出声,明早一天亮就担走。那时她不知是晒谷,还是做什么。
我当时偷了三条大番薯就扣了我三碗饭,他妈的,我到现在也不曾(没有)饿死。
吃死猪肉冇奶出,我女儿饿死了
那时候三两豆腐霉也一餐,三两豆腐也一餐,一个死猪宰了,那些死猪肉一滴一滴地分,不知几多也是一餐。那时冇,就这样。我做月的时候,吃了那个死猪肉就冇奶了,我有一个女儿冇奶喝就饿死了。一滴奶都冇,好厉害,吃错了东西好厉害的,一滴奶都冇出。我那个女儿饿到对岁(满一周岁)才死,你说呀,还饿到对岁才死。
我大爷是饿死的
那几年很惨,惨得要死,饿死人的。那几年饿得很死,饿死了好多人。我知道我大爷是饿死的。冇吃,手肿脚肿,去病人院里养病,吃什么脚肿丸,我家婆也进过病人院。那几年就饿得很死了。朱仔是饿死的,阿来狗也是,围背那个朱仔,他是饿死的。
我娘是饿死的
我知得我娘挖到薯粮根去喝,喝到双脚发大肿,下床都不得,吃薯粮就算了,还搞到薯粮根去喝,那些薯粮根冇几(很)寒,吃了下床都不得。两尾(后来)冇几久就死了,死了又冇人来埋,这个说冇吃做不得,那个又说冇吃做不得。后来不知生产队称了几多米,自己还有一些,不知是藏起来的,还是怎样,我也不知了,这样加起来,一人一墩米蒸了把他们吃才去埋。
当时不曾(没有)来通知我。中午死了,下午就打硬穴,像种番薯那样去埋,就挖了一条沟去埋,像种番薯一样。我知得我回家看我娘,我说大爷,我娘哪去了。他说你娘去了草塘窝,。我说我娘去草塘窝做什么。他说你娘死了,去了草塘窝。我说什么时候的事?他说冇吃饿死了,冇几久。
当时我爷就把我骂,我说我不是抱养女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。他说,说说说,我当时还在陈计康那里吃早饭,他们就来喊我,喊下我来,又去喊你老妹(妹妹)来。喊到你老妹来时,好,就吃饭了,哪里还喊得你到,吃完饭就扛去埋,上山打了一个向天穴,就这样扛过去,拿两锄泥埋下去了。
真的,可能是水冲的沟,他们把水放干就是了。我不曾(没有)见过这么冤枉的。我娘死之前我去看她,她说寨下人,阿没(有没有)豆腐买两块把我吃呀。操,那时哪里有豆腐,有谁磨豆腐,黄豆都冇见了。我说冇豆腐卖。她说我真想豆腐吃呀。我说又冇豆腐卖。那天我归了,归来冇几日她就死了。
(完)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3-05-19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