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（1959-1961）之72】
口述人：叶耀浪（男，1938年出生，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彭寨镇寨下村村民）
采访人：叶祖艺（男，1985年出生，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彭寨镇寨下村村民）
采访时间：2012年1月29日
采访地点：老人家中
采访笔记
叶耀浪老人是我小时候的邻居，就住我家后面。这次回村采访他，我才知道他的名字，还有他读完小学后跟着父亲学裁缝，然后又自学画床板画，走村过县到别人家里画床板画，并借此“躲过”了三年饥荒，“不曾饿到”。
采访正文
大跃进讲假话
按照我的分析就是运动里面有运动，就是大跌进，一级级讲好话讲假话，开会时这个队说亩产五万斤，那个队就说亩产六万斤。哪里有这么多，你汇报亩产十万斤五万斤，这样摊下去，一个人才吃几两米。你一亩都几万斤，当时几千几万亩田，一算上去就几千万斤，所以当时就搞集体吃食堂了，整个上片在现在叶日锦那里搞食堂吃饭。那时候就是浮夸风，运动是有运动，政策是有政策，但不曾要求你浮夸呀，亩产十万斤，亩产六万斤，六百斤都还不知阿冇，六万谷倒到田里去，看阿冇这么厚的。上面领导不知的，看到报上来的数字，一算，哦，大把食用。
公路两边种东西给领导看
浮夸，讲荣誉讲功劳，种什么东西都在公路两边，要领导看得到的，在公路边堆肥，开始是牛屎、草灰，一个生产队要几多牛屎，哪里有这么多呀，后来就这样，犁起那些泥堆起来，把些草皮在上面盖起来，也说是堆肥，实际全部是田泥，冇肥的。你冇办法的，被逼的，如果你不做，他们又说不行，又要开会，扣你的工分。做什么都在公路两边，领导开车才看得到，像梅塘从来不曾堆过肥，谁去梅塘看。所以是当官那个思想，和上面压迫到这样的。
吃粥吃野菜
当时那些米全部集中，个人不准有米，不准生火煮饭。吃了冇个把月就冇吃了，冇吃就煮粥吃了，做活的就三两粥，在屋下的小孩就半勺粥，这么大小的勺子。又后来冇了就煮到水一样，冇几个米花见，又后来冇了，米花都见不到，冇煮，断粮了。断粮后大家就上山搞野菜野树叶吃了，挖黄狗头，把稻苗踏碎，用烂番薯搅拌来吃。所以好多人吃到发水肿，身体发肿，死了好多人，公社化那时候。
冇的话就算把个人去坐牢也好
人家说的，冇你就去做流氓也要做出名来。像当时生产队有人说的，每个生产队都人吃国家粮，有人做老师吃国家粮，就我们生产队里冇，冇的话就算把个人去坐牢也好，坐牢去吃国家粮也好，大家总要在生产队里争那点粮食吃。
一颗禾苗算好打多少谷
种田就并颗，这边把它荒，那边就来种，种好后又要拔起一颗放到另外一颗那里去，这里一颗那里一颗。当时算好的，一条禾苗要打多少谷，比如一禾苗打一斤谷，一颗禾就有三十条禾苗，一颗禾就有三十斤谷。这里一颗那里一颗，现在把这些拔起来堆在一起，就可以腾出空间来种其他的了。
蚂蚁出动，双龙出海
种田就滚过去，什么“蚂蚁出动，双龙出海”，那些谷种满田撒下去，以为这样就有好多谷，产量就会高。那些谷芽才这么高，哪里有生的。“蚂蚁出动，双龙出海”，坐在秧船里种田，日也种夜也种，夜晚就点桌灯来，坐在秧船里用脚一推就前进。哪里有割的呀，总密密的种，这里一颗那里一颗。现在是这么宽，这里一颗那一颗，这样才有割。过去不是，要一颗并一颗，比例一尺就要种十颗禾苗，你才种了八颗，不行，这样就少了好多粮食。后来全部都冇的，一粒谷子都冇割。
番薯种十几层
种番薯时，放一层藤叶去就有种的，那么放两层又种多一倍，那边又放一层去，又多一倍，本来那列番薯才这么高（到脚踝高度），现在搞到这么高（到大脚高度），放了十几层番薯藤叶，以为这样就可以种更多番薯的。其实哪里有的呀，当时饿死人就是这样搞的。
我不曾饿到
我就不多曾饿到，我经常走开去，好比我去你屋下画床头画，你再怎样也要搞点给我吃，人家是彭寨来的，大地方来的，来到我们坑头坑尾来，看都不惯了，吃了不惯喝也不惯。有一次去中莞，我当时也不自己生产队分几多斤粮，他们问我叶先生，你们那里分几多斤谷呀。我说四百斤谷。他们说哎呀，我们这里分四十斤谷都分不到，你们分四百斤谷，你们那里肯定很有吃。中午吃饭时，把我屌的，全部是番薯，吃了一半自己都吃不下了，愿不要了。后来他们生产队说人家那里分四百斤，我们才四十斤谷，他来到这里吃不惯，吃不惯怎么好呢，他们说下次用碗捞出一点米专门蒸到把他。那个锅盖一拿起，自己吃了那碗饭也不要了，也冇了，再吃就是番薯片了，自己知得的了。以后家家都这样，他们生产队里会讲起，说你好惨，来到这里吃不惯，他们就捞出一点米另外蒸到，蒸到把你吃，你吃了那碗也不要爱吃。去到家家都这样，自己就吃点清饭。自己根本就不知屋下分几多粮，吃什么东西，我走开去，不知这些事，不理这些事的。但屋下还有老婆仔女，还有阿爸阿妈，他们就饿了。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