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60】
口述人:叶添英(女,1935年出生,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彭寨镇寨下村村民)
采访人:叶祖艺(男,1985年出生,广东省河源市和平县彭寨镇寨下村村民)
采访时间:2011年6月10日下午
采访地点:老人邻居家
叶添英老人是看着我长大的,她很熟悉我,但我对她却很陌生,只知其面孔,不知其名,见了面就随口喊声“阿婆”。那天我在村子里碰到她,她很高兴见到我。对她的采访很闲散,基本上是唠家常的那种,一些东西从中慢慢出来。
二十七就嫁“氓旅”(老人的老公)了,嫁了“氓旅”就去马塘改河,改河就调了我去,和上河背来娣阿妈,两个人。他说我们两个人能走,其他人都不去,就我们才能走。原先刚来的时候就经常去茶厂,那里办了个茶厂,天天去茶厂,和日英阿妈,还有“曾梆”,在东风队,和“曾梆”天天去茶厂做工。一到八点钟就要去上班了,八点钟超过一分钟就要扣分。每天都要晚上洗好衣服,夜夜要洗好衣服。我以前的老屋在那里,要去井头洗衣服。她说那个做生斋的做了多少脱斋了。我说担好水洗好衫才睡觉,这样明早才追得上他们。所以明早做饭吃了就抓紧去,这样才赶得上时间,不然天天都赶不上时间,这样要扣工分的。
吃粥呀,公社化, 公社化东风队分给一家八十斤潮湿的谷。那时插秧拼命地插,一颗接一颗,放船一样,那时一颗接一颗拼命地插秧,放船一样,最后才分了八十斤谷,还是湿的。屌他妈的,“氓旅”去沙吉露喂鸭子,有鸭子谷吃,那些孵了鸭子的谷,他去砻那些谷吃,我就冇。他就每天晚上有鸭子谷吃,孵了鸭子的谷可以弄来吃的。那时是用谷来孵鸭子的,现在也有人用谷来孵鸭子。他那时就有鸭子谷吃,有鸭子米吃,我们冇,他有,我们冇。我们就饿了,吃那个糠,炒了糠来吃,跟粥拌一起吃。不知多少两粥了,在那里,阿锦嘛现在种苦瓜的地方,那里原来做了个食堂,我们就去食堂舀粥,舀回来就拌粥吃了。那些糠是炒的,用筛子筛出来,拌粥吃。我儿子火英嘛说:“妈,吃起来好香。”唉,想起来很惨,什么苦都受过,我们从小什么苦都受过的了,就是除了棺材不曾(没有)睡。
都说了小时候很受苦,大了也很受苦,嫁了“氓旅”也很受苦。北添嘛大了,娶了个老婆给他,他去耕了一天田,他就说他的田耕完了,你们几娘俩的田自己耕。自己又一个人默默地做,他不帮你,他和老婆在家里玩也不帮你。他说他的田种完了,我那么多子女的田,自己去种。
在公社化时候冇吃,我的家婆说你舀起三碗在桌面放着,三娘俩又吃着三碗,桌面又放着三碗,你不要吃了,不要去锅里舀了,你吃一碗就够了,那一碗留给你两个仔吃。好惨,不吃就不吃,唉。我被她(折)磨死了,她叫我不要吃,自己肚子又饿,冇吃我的肚子就很饿,又怀着一个“取债鬼”(小孩出生死掉),大肚子,又冇吃,肚子又饿,怎么办。去楼上舀了一杯米来煮,好,煮了快好时,她就起来铲了。阿没(难道)你跟她打,她就起来铲走了。后来冇办法,我就去下门找妇女主任。我说连三婶娘,我现在怎么办,肚子很饿,你叫我偷偷地舀米去煮,又被她吃了,怎么办。她说那就冇办法了,你煮了又被她吃了,那有什么办法。后来就这样睡了。阿斗昌那个仔,叫什么名字,上次回来这里,他说冇吃走去借又借不到,弄几碗水喝饱就睡了。我那时候也是,弄几碗水喝了就睡。她就说那些粥你小孩吃了,你不要吃了,她说锅里那些她要喂猪,你死都冇那么多命,她说锅里那些她要喂猪,你不要吃了,你那份已经给你子女吃了。
(完)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2年6月26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