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: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37】
口述人:李发兵(男,1928年出生,云南省姚安县光禄镇小邑村人)
采访人:李有杰(男,1982年出生,纪录片导演)
采访时间:2011年4月11日
采访地点:李发兵家中
发兵爷爷没读过书,却是我们村最老的共产党员之一,也是我们乡干得最长的支书。在饥饿时期,他自己也饿得了肝肿病,发兵爷爷说因为领导叫去修展览馆,去楚雄休息了一星期才保住一命。村里其他老人都说发兵爷爷这个人老实,不然早出去外边当干部去了。
发兵爷爷和我家是一个队,记得从小时候起他说话就不多,他总像有心事一样。虽然发兵爷爷在我这些年的回村当中也去我家找我玩,也总叫我去他家玩,而这次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。那早上,我从他家门口路过,他刚好扫完地出门外倒粪草,打完招呼我就进去了。他很高兴,他问我要不要换件衣裳,我说不消换,自然一点好。在我们聊的过程当中,他一直催着在睡懒觉的孙子煮火腿好好做顿饭。最后告别时,发兵爷爷笑呵呵的说,这回没什么说的了,还有一点,将来你有能力时有什么帮得到我的孙子的要帮着点。接下来那些天我都很难过,因为,今天一早上的聊天就像和我作告别,留后话一样。
口述正文
58年到61年就是在大队了,当时社员这些饿死了,饿死了李毓柱,李发轮…有多少么咋个记得了那个多呢,饿死的人有点肿,浮肿浮肿呢。我们在底下么到有些还肝肿病。街子都不准赶,去赶要拉去干活去,闲着呢人不有得。社员、干部们去拉,说,来来来走挨(跟)我去拉谷子去,还不是得去。
你喜欢吃多少么定量就是不够吃么,肚子饿么就去吃点哪个了嘛。大呢么就是整些豆头在锅里,伙食堂(里)头了嘛,豆头清清么放些包谷面在里头搅搅,打点给你了嘛,蒸汽箱(蒸食物的工具)么就是大呢小呢簸簸么,都是定量的,不够吃。小娃娃么吃一两二两。大呢么吃三两,有一年多些呢 。
我奶她们不有得油吃么,去拿大麻子来冲冲么做油吃,那个时候生活困难。当领导么你带头执行,吃的困难么吃蕨枝根粑粑,块枝根粑粑么拿来冲说磨面,拿来晒干么。还有包骨头整淀粉,那些我都吃过了,还有芥菜根根。我这个家族有害肝肿病的,李发用嘛,李树兰家。
不有粮食就说给你去找些来添着吃,葱蓉把(植物)来蒸着吃,包骨头(玉米)搞淀粉,来磨细么来搞淀粉,芭蕉根找来代替说,厥枝根。吃这些还是会饿死,这些不有粮食好,代替不了粮食。
那个杨彩兰,在屋头(家)难了,千不活万不活,不有得吃呢。我回来,我走坝子转转,转得一两斤给他。杨从荣媳妇不有得油吃,一直哭,一直哭。我呢供应拿给他,我一个月有一斤供应。我恶的不怕,弱的不欺。国家是按月给我。我们过去是群众观点好呢,该给人家呢还是要给人家,个个死就你一个人活着也是无味说嘛。
我们这点么是饿了,死蛇都去坟地里挖出来整吃,河里渡那个杨明,死牛死马都整吃。还有石家刺巴那个,叫什么名字,去挖死猪来吃,死猪淘来整吃,死牛死马死猪都弄来吃。也不有那么多死牛死马死猪来吃,也没得那么多。
包谷头搞淀粉,还不是大便都解不出来,包谷头磨细用水泡,那个水拿来吃,那个也像吃泥巴差不多。还有厥枝跟,葱蓉把(植物)拿来清清,洗洗拿蒸蒸才吃,到代国栋当村委书记,连那么村委书记都是吃那个,到不有粮食了。当领导饿死么是有个别(的)呢。
哎,领导你不敢吃多。你在伙食堂里,人家照样呢拿给你么,你吃吃那点么就算了。那哈么在李发伟那里面,有7、8个伙食堂,还有李必沙家那点(里),李发早家那点(里),那个时候你带头吃,如果自己想多吃点,人家也还是会拿给吃的,我老实(的地方)就在这点了,人家吃什么我吃什么。屋(里)头一样都不有得,都是在伙食堂头(里)吃。
那时是家家都饿,有不饿的是个别呢少数呢么,就是有些在外头。有厂头当干部那些,这层人么有一些饿不着,但是也不多余,生活还过得过去,外头呢人有粮食吃,像我们一个月有呢饼干,药那些发着呢嘛。那个时候么不有得。不有饿着么李仁从,过去他在林业队,到食产么,把那些搞来买点回来。李必敏家,他在外头么节约点么带点钱回来么。
地主家庭么饿呢嘛,地主家庭么更饿了,要外头有人,外头有人也不敢承认,不敢管。李寿慈家么到枪毙也不敢管他儿子,解放他儿子就投奔共产党了,入党,在景东县当县委书记呢。
(完)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2年6月26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