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民间记忆计划——口述:“三年饥饿”(1959-1961)之31】
口述人:刘春光(男,1922年生,山东省青州市朱良镇刘家村人)
采访人:王海安(男,1988年生,天津美术学院数字媒体系学生)
采访时间:2010年12月25日
采访地点:刘家村,去刘春光家的小巷子里
2010年12月25日下午,爸爸骑摩托车带着我去刘家村采访,我自己找到刘发顺家,采访完之后刘发顺带我去找刘春光,刘春光坐在村口,这个90岁的老头感觉非常慈祥,说明来意后他说愿意去他家,走了三五十米的距离,他说在中间要休息两三次,眼看天已经不早,我想尽快采访他,就干脆支起架子在小巷子里采访了他。他穿着深色衣服,我们一问一答。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,是个聋哑人,他也自己带着一个马扎坐下,三个男人都穿着深色厚重的衣服,一个残疾,两个即将入土,他们坐在笔直的胡同里,呈三角形,我就赶紧给他们拍照。他们三个都坐直,看着我,特别是刘春光,让我感觉简单的一个拍照好像是映射他的一种尊严,他特别严肃地盯着我,我就赶紧拍了。
刘春光讲述时喘着粗气,感觉非常吃力,他就好比一面即将破碎的镜子在破碎之前让我看到镜子里的东西,也看到我自己。他在大食堂里做过好几年饭,我在想他有没有家人或者亲戚饿死呢,他会不会偷饭出来吃?因为采访的这个村子的好多老人都说,1960年的时候大饥荒,吃无粮淀粉,无粮淀粉指的是以前的房屋顶上的茅草,晒干了挑选出好的,没有被雨水淋烂的,用石碾磨碎了蒸窝头吃,好多人吃完这个拉不出屎就死了。我忘记好像是在湖南贾爷说的哪一位村民,因为在那个时候因饥饿去食堂偷饭票,被抓住后活活整死了。我不知道过一阵回去采访,刘春光老人还在不在,或许他讲述的饥饿是他关于那段回忆最后的遗言了,也或许我拍下的影像是他唯一的影像,是他最后发出的声音。
1958年庄稼大丰收,但都上交国家了
1958年收的很好啊,1958年咱这里入了公社,谷子一亩地打十好几布袋,收成很好。但是向公家上报时,一亩地产多少万斤,多少万斤,光吹牛逼。公家开会也是那样,赌着吹牛,但没有那么多粮食啊,这样才饿死了一些人!人们身上都种(落)下那种病了,后来过了麦收已经开始吃起馒头了,还死了好几个呢!
村支书吹牛虚报产量
这村里支部书记又能吹牛,说能产500多斤粮食。去阳河村赶集卖地瓜干吃,还说是用来喂猪,不敢说是给人吃,怕被人笑话。寨里(村子名)打300多斤粮食,就能卖地瓜干给别人。什么原因呢?倒(倒卖)点地瓜,瞒查私分啊,这村里没那种事啊,不允许。人都被糟蹋死了,也不敢向上级说,不敢吱声。
吃食堂时候我在食堂里做饭
吃食堂时候我在食堂里做饭。食堂在以前的饲养处那里,后来把牲口牵到别处,房子里边收拾好,就在里面做饭吃饭!那时候烧粘粥喝,一个人一天只分三两粮食,饿死了好多人。旁边梁孟村饿死的人多得都没有人抬了!咱这里也饿死好几个人啊。记得在弥河村干活的时候还能喝到萝卜粘粥,那时候挨饿还不太严重,等到后来萝卜吃光了,人们光喝一天三两粮食的粘粥就完蛋了。
那个时候还了得,那个时候来了驻队干部,说实话也吃不了很饱啊。在食堂里蒸馒头,那些蒸笼上粘着些窝头渣渣,小孩子都去抠着吃啊!蒸笼不是在外面晒着嘛。
一个村子的人吃一顿粥才用十二三斤粮食
村子里没有存粮,每隔几天去镇上领一次粮食,你取回来得有数,一锅粘粥或者烧十三斤,或者烧十二斤,分好每一顿饭用多少粮食,随便你自己(可)不行啊!那时候也不论理,田里种的地瓜,你去倒(捡)个地瓜,队长见你找到了也不让(吃)啊,非叫你拿到食堂里,自己捞不着吃。
苲草在挨饿时出了大力
家里就是有粮食的人也不敢吃啊。我还存有大半袋子小麦呢,不敢吃啊,碾上都贴了封条,不让用。这河里的苲草在挨饿时出了大力,用苲草掺上一点面粉,蒸窝头。苲草里吃到个田螺还很香呢,忆苦思甜嘛。那时候河里的水清澈,里面全是苲草,食堂里负责做饭的人就下河,用棍子绑上镰刀把苲草捞上来,其他下地干活的都没有时间去捞啊。那时候桃树叶子,杏树叶子也都采下来吃了,很苦,榆树皮也剥下来吃了。
1960年没得穿
跟俄罗斯关系一闹僵,一年一个人只有三尺三的布票,没有布票买不出布!娘们要做个褂子、袖子也没有布做啊!去买一个跟大手巾一样的东西来做个袖子啊,做出来好歹穿着。
奶奶死了被割掉脚后跟煮了吃
听别人说,人的脚后跟煮一煮很好吃。这个村里一个人的奶奶死了,别人就把她的脚后跟割掉,煮一煮吃了。吃了还不止一回,过了几天去埋葬的地方扒开看了看,又被割了一块去。那时候不管吃什么,都不凭味道了,死不了就行啊!
(完)
原载:草场地工作站《民间记忆计划》(读取时间:2012年6月26日)